大華恩仇引

第〇一八章 欲托稚子付海棠

玉瓊閬苑中,此刻正是上下一片忙碌。梅思源赴任安鹹,事先既已知曉,闔府一應行囊早前已備周全,且一路落腳官驛,自不必擔心出何差錯。雲婆帶著白澤、筱雪兩個未過門兒媳前後收拾,隻因今夜頜王夏牧朝將攜眷屬與梅府主仆一同就席,為眾人餞行。頜王殿下何等身份,能與眾人同席自是眾人天大福分,哪有不盡心的道理,至於雲鷂、雲鵠兄弟向不下廚今也入廚幫手。

百裏思心有所慮,看眾人裏外往來,卻始終提不起興致,正帶著梅遠塵落坐偏廳,丫鬟海棠伺候一旁。

“海棠,你也莫要站著,拿了錦凳坐到一旁來罷!”海棠雖是梅府奴仆,但與梅遠塵自小玩大,可謂青梅竹馬,梅遠塵自不喜她站著,笑著對海棠說道。

海棠聽了,莞爾一笑,果真依言拿了錦凳坐在一旁。非是海棠不分尊卑,隻是自己同雲家、傅家兄弟一樣,自小長在梅府,名為主仆,實是至親,外人不在,向來沒甚麽規矩。

百裏思看看梅遠塵,又看看海棠,心裏忽然有了一番計較。

自前日與丈夫打定主意留梅遠塵在都城,百裏思心底便始終如有墜石,兀自隱隱不安,想起弟弟百裏恩遭遇,不安愈發沉重。隻是自己夫君既已領受如此關鍵要職,此去安鹹亦絕不太平,孩兒跟著自己未必便好。夫君乃頜王膀臂,幼子留在都城有頜王佑護,自比跟著自己夫妻二人安全。念及此,才稍感安慰。

百裏思父親百裏千鈞乃百裏王室嫡係子弟,隻是二十八年前暴斃身亡,留下母親帶著年僅七歲的百裏思和繈褓中的百裏恩在百般責難中艱苦度日。又八年後母親病故,百裏思走投無路,帶著九歲弟弟曆經萬難來都城投奔母親親族。都城何其大,母親親族又非顯赫,哪裏能尋得到?姐弟倆投靠不成幾乎餓死街邊

,幸得梅思源母親白氏救助,自此在梅府住下,後竟漸與梅思源生出情愫。十九歲時,自己成親當日,弟弟喜不自勝,樂極而泣,那幅景象猶在眼前。十三年前,遠塵初誕,正當都城武英大學堂求學的弟弟心念自己,告假三月,往返徙步四千餘裏,自都城到清溪來探視。一個十六歲少年,獨自一人,遠行千裏,個中曆經多少艱辛,一路遇到多少風雨,體膚承受多少創痛!如何深沉之愛方能使人如此勇毅堅強!原本膚白俊美的弟弟找到自己時已黑瘦似挑夫,而他卻豪不以為意,喜笑盈盈。看到才十幾日大的小外甥,弟弟忍不住小心抱起,久久不願放手,露出兩排皓齒,猶如四月梨花,此番景象曆曆在目,如何能忘!臨別時弟弟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不料兩行清淚奪眶而湧,淚痕貫縱幹瘦臉龐,幾步一回首,孑孓身影慢慢消失於視線之內。不想,這竟是弟弟留給自己最後記憶。百裏恩回都城繼續求學,十九歲時以甲等第一入國子監,進仕途。百裏思至今隨行攜帶布告選入國子監當天弟弟寫來報喜的信件。百裏思回信過去卻再得不到回應,梅思源托人多番打探才知,百裏恩入國子監幾天後便無故失蹤,再不得蹤跡。雲鳶父子三人往都城查了半年有餘,卻始終未尋得絲毫線索,隻得回清溪覆命。弟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乃是百裏思頭等心病。

此刻看著燭光下梅遠塵,何其像少年時百裏恩!想起當年百裏恩在都城獨自求學,想來受盡苦楚。此刻梅遠塵將重走舅舅老路,百裏思心下已定,要把海棠留在梅遠塵身邊,照顧起居。一來,海棠年少無婚配,二來,兩人自小相熟年紀相仿,最是好做伴。

感覺夫人看自己的神色竟與平時頗有不同,少女心思敏似蛛網,海棠直覺有事發生,粉臉微紅,神情忸怩。百裏思如何看不到,笑了笑,輕斥一句,“這小妮子!”

話音未

落,隻見傅愆從廳外走來,執禮報道,“夫人,王爺攜王妃、世子及嫡郡主和老爺到閬外了。”

“是了。請傅三弟告知老爺,宴膳諸事已備周全,便引王爺及眷屬來正廳罷!”百裏思說道。言畢,往正廳行去,梅遠塵、海棠自隨著同往。

正廳之中置有兩席,每席設十座。依傅愆所報,王爺攜親眷三人,加上梅府十二人,共計十六人,百裏思心下一番計較,座次乃定。

“海棠,一會兒你便和我們一席用膳吧!”百裏思轉過身,對身後海棠道。

海棠咋聽一驚,臉色緋紅,慌忙搖手辭道,“夫人,這,這如何成!”梅府諸仆中,海棠年歲最小,入梅府時日亦最短,是以素日裏用膳都是坐次席末座。今夜筵席非是一般家宴,乃頜王送老爺赴任餞行宴,夫人竟讓自己入主席,海棠越想越覺不妥,一邊低著頭攥著衣角,一邊輕輕搖頭。

百裏思知道自己今日言行實有突兀,海棠無措亦在意料之內,當即伸手去牽海棠,撫摸海棠手背,柔聲道,“傻丫頭!”

海棠聽了百裏思一句,內心翻湧,雖仍低著頭,卻並不再搖頭。百裏思見了,輕笑道,“一會兒就席,你坐我一旁便好。”言畢,也不待海棠答話,徑直行去正廳廊前待客。身後海棠微微點頭,幾不可察。

梅遠塵就在一旁,二人對答字字聽得清楚,卻仍不明所以,又不敢去問娘親,隻得走進海棠,用手抵了抵海棠手臂,問道,“海棠,娘親與你說了甚麽?”

海棠身體向一側微微躲了躲,抬起頭看著梅遠塵,粉臉紅透,嗔道,“沒有甚麽!”說完便快步到百裏思身後,不再搭理梅遠塵。

梅遠塵撓了撓額頭,自語道,“‘沒有甚麽’是甚麽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