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陽郡地界在都城和安鹹郡之間,其澹州與安鹹的青州相連,司馬廟與都城相連,而郡府所在丹陽城則恰在兩城正中。
“趙乾明的人都動手了?”張遂光一邊靠著椅子飲著剛出窖的十五年份“醉丹陽”,一邊笑問伺立一旁的黑衣麻臉老者。
“昨夜酉時便動手了,兩百多號人呢,全被殺了!”黑衣麻臉老者恭敬回答,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
張遂光放下酒壇,從椅子上起身,活動著筋骨,一臉鄙夷道:“趙乾明還真是豬腦袋。花這點銀錢便想殺個親王?唉,留著那些銀子怕是也沒命花囉!”說著又轉頭望向那黑衣老者,笑問道:“你說他莫不是不知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那黑衣老者聽著張遂光這爽朗的笑聲,隻覺得全身起了雞皮疙瘩,躬身回道:“想是,他被當前局勢嚇壞了罷。”
“嗬嗬,菩提心,你答得倒是巧。”張遂光大笑讚道,舔了舔唇上酒漬,乃緩緩道:“我若是趙乾明,此刻隻怕也要慌不擇路了。收厥國的銀錢便不說了,見死不救亦算不得甚麽,然竟被沙陀人騙走了軍中的攻城械具!這可無論如何都賴不掉了,早晚要被夏牧朝查到的,到時絕無生路。你瞧罷,他手握五萬多人,絕不會坐以待斃的,定然還有好戲看。”頓了頓,似乎在思考,半晌才接著說著:“嗯...嗯...我若是端木瀾,定然不會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
菩提心稍稍抬起頭,正見他一臉邪魅的笑意。
貫穿之傷在於縱深,創口易愈而內氣難補。梅思源身上幾處創口皆是槍戟之傷,這五日下來,倒愈合得不錯。雖還下不得床,左右卻能翻身,臉色也頗為紅潤。徐定安左腰上被紮了一槍,腰子被劃破,此時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仍不時有淤血從創口流出,顯然比梅思源要傷重得多。梅遠塵和易麒麟幾次為他渡入真氣,護住了他創傷附近幾處要穴,免得他傷口爛開,髒器受損。便是此刻,他仍是生死難定。
“唉,徐大人赤血忠心,實是大華難得的將才,盼他能熬過這一關才好。”二人從中軍營走出,易麒麟輕聲歎道。
梅遠塵對他的傷情知之不淺,自然清楚他仍有性命之虞,當下輕輕點了點頭,也不知該說甚麽。
易麒麟側首看了看他,朗聲笑問道:“梅公子,你這次可是立了好大一個功,是否想過就此入仕?”此次退敵,徐定安、梅思源、諸葛平泰三人引兵拒敵,自然是有功之臣,但若論首功,隻怕當屬梅遠塵。易麒麟看來,他憑此功勞從戎領個從四品的偏將,想來也不是甚麽難事。
梅遠塵卻有自己的考量:“義父說過,弱冠之前,當以受學為先。過早入仕未必便是好事,反而易沾染官場的不良之氣。”又想起自己長生功仍算初練,尚有許多不明之處,當趁師父未隱跡尋道緣之前再精進些才是。此外院監授學亦未畢,將(qiang)兵論戰之道,自己實在頗有不足。考慮這種種,梅遠塵乃答道:“易前輩,晚輩尚無從仕之意,此間事畢,或許便要回都城授學了。”
“哦!原是如此!梅公子求學之心當真令人欽佩啊!”梅遠塵這麽答,易麒麟倒也不意外,畢竟此時他才十七歲,實在太過於年輕。
梅遠塵見易麒麟一直叫自己“梅公子”,心中甚覺別扭,躬身謂他道:“易前輩,我與易大哥同輩論交,你是我的祖輩,不如便喚我‘遠塵’罷,否則,晚輩實在不敢當!”
“哈哈!好!”易麒麟大笑著應承道。
兩人正聊著,一個黑臉大漢行了過來,躬身執禮道:“請問,可是安鹹鹽運政司府梅公子?”
梅遠塵一愣,不想卻有人來找,回道:“家父確是安鹹鹽運政司梅思源。不知...?”
“哦,在下是郡政司府何大人的親兵隊長甄粟童,奉命來請公子返回錦州。何大人說是頜親王殿下後日要到錦州了,接待一應諸事,隻怕還得有勞公子。”他的意思自然是:你是頜王殿下的義子,頜王自然多半要落腳在鹽運政司府上,我郡政司府總不好越俎代庖。
梅遠塵聽是義父來了,不禁大喜,一口答道:“是了!我稍後便去!”忽又想起父親,幾位師兄、師侄還在傷愈中,又有些猶豫了。
正左右為難間,卻聽易麒麟笑道:“遠塵,你可信得過老夫?”
“易前輩哪裏話!你是武林泰鬥,且多番相助家父,相助朝廷,晚輩心中敬你還來不及,自然萬分信得過!”梅遠塵躬身抱手答道。
梅遠塵這番話,純自肺腑,易麒麟聽了亦是頗為受用,伸手托起他,朗聲道:“此間諸事,便交給老夫罷,你但去則可!”他是江湖上極有名望之人,向來不輕易允諾甚麽,一旦應允,自然竭力設法辦妥,這便是所謂金字招牌。
梅遠塵一臉感激之色,正色道:“如此,有勞易前輩了!此情,遠塵銘記於心!”
... ...
“爹,剛剛郡政司何大人遣人來報,義父後日便來錦州了。”梅遠塵坐在梅思源病榻前,輕聲說著。梅遠塵剛又給他渡了真氣,清除他體內癘氣。
梅思源雖醒著,精神卻仍不大好,勉力說著:“塵兒,此間...徐將軍和我皆...皆理不得事。哨所幾位佐將...亦皆戰死。諸葛將軍又不在城內,諸事...諸事托給易老先生則可。王爺...初來此間,你要...多守著他身邊...才好。一會兒,一會兒便動身...回錦州罷。”
“是,孩兒已委托易前輩代為料理此間諸事。”梅遠塵答道。心想,爹果然也是想把此間諸事托付給易前輩。
梅思源重重吸了一口氣,待氣息稍複,乃道:“爹有幾事囑托你...你些須記著。”不待梅遠塵回話便接著說了:“第一,不可跟你娘親說起我傷重之事,便說...說此間諸事未定...我...我行不開,怕是...怕是要在宿州待...待上幾個月了。第二,為父知你此次...立功不小。但...但你切莫領功。此戰...此戰,哨所千夫以上將佐,不是戰死便是重傷。一應功勞,須當...須當給他們才是。你...尚年少,這些功勞,你稀罕不得。”
“是,爹!孩兒理會得!”梅遠塵一口應道。
許是因為說話牽動了傷口,梅思源臉色不若,又重重吸了幾口氣,梅遠塵就要去給他渡氣,卻見他擺了擺手,說道:“你信中言過你與承漪郡主之事...為父,為父也常苦惱。
倘使...倘使你真愛承漪,那便直和王爺說罷。海棠乃...我們自家人...不得已,隻能,隻能委屈她做偏房了。這...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想來...她也是可以明白的。”他此時感覺自己傷重,未必便能平安度過這個坎,突然很想看著獨子成家立業。
梅遠塵見他氣息不定,臉色潮紅,似乎又發起燒了,心中擔憂更甚。聽他叮嚀叮囑心中難過,重重點頭應道:“是,孩兒記住了!”
梅思源見自己說的話,他皆應承了,不由笑起,說著:“我兒向來寬厚仁善,便不消我來說也...也定能辦得...諸事辦得妥當。梅府深受皇恩,你我身為...梅家子嗣,當存以死效國之念。塵兒,我知你...知你並不喜入仕為官。嗬嗬,為父...為父何嚐樂於為官呢?隻是...大丈夫當有所擔當,當...當有所作為,當為天下百姓計。你...你明白麽?”
“孩兒明白!待院監授學既畢,孩兒便投身從戎!”梅遠塵流著淚,應承著。
“好!好...這便好。那...那你...早些去罷。”梅思源力有不繼,顯然已乏甚。
梅遠塵辭了他,往真武觀眾師兄、師侄的帳營行去。
湛空畢竟自身內功深厚,且受傷較徐定安、梅思源為輕,這時已能坐起身。止淳、止澱二人雖清醒著,卻難以動彈,正老實躺在病榻上。眾人見梅遠塵過來,皆笑著跟他打招呼。此前,醫兵已跟他們說過,是他勸退了沙陀十幾萬大軍。有這樣一位有為師弟、師叔,他們也是與有榮焉。
“去罷,我們幾人會協助易老先生料理城中諸事的!”梅遠塵說明了來意,湛通、湛覺、湛成皆是一口答應:“湛空師兄的傷,再將養七八天便可以下床了。止淳、止澱也未傷到要害,兩三個月,傷也就好了,小師弟,你無需擔心,便早些回鹽政司府罷!想來頜王殿下來此間,當有要事,你正可助他一臂之力!”
梅遠塵謝過他們,再與湛虛、止淳、止澱聊了幾句便出了營帳來。正好在帳外碰到了易布衣。
“易大哥,我正左右找你不到呢!”梅遠塵欣喜道。他正有許些話,想跟易布衣講,卻不知他去了哪裏。
易布衣也是一臉笑意,走過來道:“我剛從爺爺那裏來。你甚麽時候動身離開?”
“和你聊完便走。”梅遠塵答道。
易布衣點了點頭,笑道:“你想說甚麽,我想我已然猜到。你且放心去罷,撞車及攻城塔我遣人守著呢,有這鐵證在,叛敵之將決計逃不脫的!”現時軍中將佐非死即重傷,梅思源臨時授令他為自己的佐官,並叫來餘下的幾個百夫,囑他們聽他之令行事。是以,他雖未領軍職,此刻卻暫理著軍中事務。撞車、攻城塔乃是有人通敵的鐵證,他自然早已遣人收拾了起來。
梅遠塵聽他講了這一事,便知他確已知自己所想,其他諸事自然也就不多說了。謝過他後,從騎兵營牽了一匹馬,便出了城門,一路向東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