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會議室裏,隻剩下吳紹霆和朱爾典二人。在所有人陸續退出會場之後,他們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朱爾典依然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姿態,雙眼緊緊的盯著吳紹霆,沉著氣耐著性子等待吳紹霆說些什麽。不過後者雙手背負在身後,目光略有幾分漫無目的的四下打量著什麽,一時半會兒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幾分鍾過後,會議室內死寂的氣氛讓朱爾典很是討厭,更讓他不能忍受的還是吳紹霆此時此刻這樣的態度。
“吳執政官,你現在還有什麽話要說嗎?”他站直了身子,讓自己的腰杆挺直,就像是將軍教訓士兵一樣。
“朱爾典先生,”這時,吳紹霆用一種不疾不徐的語氣開口說道,“之前你一直言之確鑿指認我們中華民國與德國有秘密盟約,那麽我現在倒是要反問公使先生你,在你看來,你是希望中德有這份盟約,還是不希望有這份盟約?”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在威脅嗎?”朱爾典一下子皺緊了眉頭,忍不住把手按在會議桌上,身形向前傾斜的質問。
“難道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吳紹霆嘴角一閃而過一絲笑容,他臉色冷靜,眼中滿是堅定不移的銳光,給人一種潛在的咄咄逼迫之感,“到目前為止,我一直在強調中國對歐洲的戰事不感興趣,也絕不會偏袒向任何一方,僅僅做為一個中立國置身事外罷了。我不僅在這麽說,同時也在這麽做,對於歐洲愈演愈烈的戰爭,我南京政府從沒有做出任何官方的表態,難道不是嗎?”
朱爾典冥冥之中彷佛已經猜出了吳紹霆的意思,吳紹霆故意耍了一個滑頭,把中德盟約存在與否的問題實質化,並且直接推到自己這邊來做判斷。現在吳紹霆再次重申中華民國是中立國,就是為了給他一個警告,如果自己還要繼續追逼中德盟約,弄不好吳紹霆一百八十度大變臉,直接說中華民國被逼無奈加入同盟國,然後向協約國發動偷襲,指不定還真會鬧出一個四兩撥千斤的結果。
如今的中國已經不是北洋政府當政的時期,原本的農業弱國早已經在潛移默化的向工業社會過度,再加上青島戰爭把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全殲了第十八師團不說,還摧毀了一大半旅順要塞的設施。
他甚至心甘情願承認自己之前的疏忽,太過低估中國的發展以及吳紹霆的手腕,而這也足以證明中國的實力已經突然之間完成了質的飛躍。盡管若是拿現在的中國與西方列強來比,照樣還是不堪一擊,可是歐洲戰場的破壞力每時每刻都在消耗著西方國家的國力,對於他們來說在這個時候要想應付中國實在有些力不從心。
“吳執政,我正是考慮到你之前再三強調中國將不會牽扯到歐洲大戰的承諾,所以才會感到十分震怒。這份抄本白紙黑字,記錄的正是與吳執政所承諾之事相反的情況,你可知道這會在歐洲引起多麽巨大的反應嗎?”朱爾典冷冷的說道,盡管他心中還有幾分顧慮,可是在這個時候依然要保證自己主動權和強勢身份的一麵。
“不知道公使先生你有沒有留意到,在這份所謂的中德盟約後麵,簽字的日期已經有兩年時間了。身為曆經三個政權的駐華公使,朱爾典先生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在這兩年時間裏我們中國並沒有表示出任何對協約國不利的舉動。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把這份所謂的中德盟約扣在我們中國頭上,接下來亞洲會是什麽局勢,就連我自己都不能也不敢預示。”吳紹霆還是那樣一副不快不慢、慢條斯理的樣子,給人一種陰森卻又胸有成竹的感覺。
朱爾典很討厭吳紹霆現在的臉色,更討厭最後那一句話,就彷佛中國在這個時候有影響整個歐洲戰場大局的力量似的,簡直是狂妄至極。他毫不客氣冷冷的反駁道:“隻怕這就未必了,也許你們中國是在伺機下手,再者這兩年中德共同開發軍工業,研製了不少新式武器,這些武器到現在都屬於保密,也不知道中國暗中輸送了多少軍火給同盟國陣營。”
他頓了頓,緊隨其後的又說道:“除此之外,單單這次中國幫助德國人守衛青島,擊潰我們協約盟友日本國,很有可能就是早有預謀的行動。總之,不管吳執政你承認或者不承認,我已經將這個消息通知了我們協約國全體駐華使節,如果吳執政還是執迷不悟,可別告訴我沒有提醒你後果!”
吳紹霆攤開雙手做出一個無所謂的動作,嚴正的說道:“你說我們中國暗中輸送軍火給同盟國陣營?你何必要用‘暗中’這個詞來做修飾?做為一個工業稍有起色的國家,我巴不得能讓我們中國的工業商品遍布世界,隻不過貿易合作有個中的規則,等我們中國完成了德國訂單,貴國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合作。”
朱爾典“哼”了一聲,怒目相待的說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吳紹霆繼續說道:“那我且問閣下,美利堅向歐洲出售的軍火以及承接的軍火訂單,你能說美利堅是協約國或者是同盟國嗎?”
朱爾典企圖解釋的說道:“這完全是兩碼事……”
吳紹霆打斷了他的話,說道:“至於你所說的青島戰爭早有預謀,嗬嗬,這更是無稽之談。難道在開戰之前我們中華民國沒有再三警告,中國人民將會誓死捍衛國家領土和尊嚴嗎?難道我們南京政府沒有公開青島主權移交談判結果嗎?如果日本國不主動挑起入侵,這一戰完全可以避免,又何談早有預謀?”
朱爾典知道吳紹霆是在咬文嚼字,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在紙上對峙,既然吳紹霆還是這般冥頑不顧,那最後隻能以強硬的手段來應付。他讓自己臉色冷靜下來,就好像結了冰的死水一樣,隨後冷冰冰的說道:“吳執政,你覺得你跟我說這些話有任何意義嗎?”
吳紹霆看出朱爾典要動真格的,他早有心理準備,說道:“朱爾典先生,那你覺得我現在說什麽才算有意義?”
朱爾典不帶感情的說道:“我已經抱著最大的耐心和誠意來勸說閣下,可是閣下不僅對我的耐心和誠意置若罔聞,甚至還是這樣頑固的態度,換做任何人站在我的角度上都不會覺得這場談話是有意義的。如果我是閣下你的話,現在更應該先在青島戰爭善後的問題上做出誠懇的讓步,這樣才能為貴國政府爭取幾分優勢的處境,也能在第一時間避免得罪日本國。”
吳紹霆就知道這些列強會拿中德盟約來訛詐和勒索,如果自己答應在青島戰爭善後問題上退讓,英法日俄四國肯定還會得寸進尺的提出更多要求。他漸漸收斂了自己臉上的表情,冷冰冰的說道:“得罪日本?虧你能說出這樣的話。”
說到這裏,他抬手指了指會議室窗外。
“朱爾典先生,你不要告訴我,英國人到現在還沒有發現使館區外麵的動靜。你說我得罪日本?那中國人民都吃多了沒事幹,在使館區外麵散步嗎?日本人侵略我中華民國的國土,我大中華軍民齊心擊敗了入侵者,現在反過來還得罪了他們?可笑,難道這就是你們英國紳士心中的公義和道理?”吳紹霆繼續說道,聲音慷慨而激動。
“您應當明白,在此之前中日青島戰爭確實正如您所說的那樣,可是現在多了這份中德盟約,這場戰爭的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就算我可以理解貴國的心思,但是日本人可未必會這樣體諒。他們或許會咬定這是中德以同盟國陣營身份精心設計的一場戰爭。”朱爾典毫不示弱的反駁道。
“真是好極了,”吳紹霆冷酷的笑著說道,“朱爾典先生,我完全知道你心裏麵在打什麽樣的算盤,不過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你現在打的算盤最終會自食其果。”
“吳執政閣下,現在你隻需要告訴我,在這份盟約的問題上,你究竟是想挽回即將發生的外交危機,還是繼續頑固不化的把事情鬧大。”朱爾典用同樣冷酷的表情質問道。
“公使先生,我還是剛才那句話,我不承認這份盟約是真實存在的,反而想詢問公使先生,你究竟希望這份盟約是真實的,還是子虛烏有的?”吳紹霆針鋒相對的說道。
“我要再次提醒你,閣下,你這是在拿中國的前景做賭注,而你,根本是輸不起的。”朱爾典暗暗捏緊了拳頭。以他目前的公使身份,當然不可能貿然對吳紹霆的問題做出回答,雖然在西方人看來中國是羸弱不堪的弱國,可歐洲大戰正在白熱化,終歸影響了西方對亞洲的控製能力,如果真的把吳紹霆這個野蠻人惹毛了,英國本土如今正著重依賴的東方殖民地,隻怕會存在極大的威脅。
用中國一句俗話來說,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中國一貧如洗,完全可以放手的賭上一賭。可英國以及協約國的其他國家卻有太多太多的顧慮。話又說回來,他相信英國本土與其他協約國列強對待此事的看法會跟自己不謀而合,他們現在要對付的不是中國,而是吳紹霆這個人。
隻要解決了吳紹霆,就能解決了這次遠東危機!
“我同樣也要提醒公使先生,如果你們一定要把簡單的事情弄的這麽複雜,我會奉陪到底。”吳紹霆聲勢具有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