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自從這幾年來發動各地會黨起義連連失敗,以孫文為首的一幹革命黨便將目光由內裏傾軋不斷、糾紛不少、紀律又差的會黨轉移向了新軍之中,自然的,原本被同盟會等勢力看重的會黨,現在他們眼中也就失去了足夠的分量了。龔春台正是其中一個例子,說起來早幾年前他發動的起義可是十分有名的。1906年長江洪水,湖南等地區發生饑謹,民變蜂起,同盟會決定利用這一有利時機在湖南發動起義,便聯絡萍鄉、瀏陽、醴陵的哥老會和武教師會等江湖會黨,以他的洪江會為骨幹,於當年冬天發動起義,宣布組建“中華國民軍”,分兵掠地,聲勢浩大,清廷一時驚惶失措,不得不調集各省新軍前往鎮壓。不過由於會黨武裝的種種缺陷,以及敵我力量對比懸殊,那次起義與同盟會發動的其它起義一樣很快就被清軍淹沒在血泊之中,以失敗告終,而且還間接導致了湖北革命組織日知會的解散,甚至第一個同盟會在新軍內部組件的組織--軍隊同盟會的失敗,也多少跟它有關係。
一場‘萍瀏醴起義’徹底震驚了清廷,結果當年剿滅了中華國民軍之後,清廷高舉屠刀,在兩湖、江西掀起一場大屠殺,先後絞殺了不計其數的會黨武裝,血腥之氣直撲雲天,導致五年之後的今天,三地會黨勢力至今還未恢複到起義之前的光景,可見一般。
龔春台等現在的日子很不好過,身上背著清廷的通緝。加上同盟會也不似之前那般倚重他們了,李漢曾經聽到風聲,傳說舉義之前,那位滿口跑火車的孫先生曾經許諾湖南大都督日後與他,可如今換了一任又一任,結果現在跟窮苦出身的龔春台等最不對眼的湖南立憲派攝取了一省大權,也沒看到那位孫先生的承諾再那裏。
龔春台跟他的洪江會如今勢力是大不如前了,不過李漢卻不敢小看他,準確說是他這位洪江會龍頭在兩湖、江西等長江流域省份的影響力,因此派人尋來了他,卻是當真有事要尋他幫忙!
“承蒙大人過獎了”,龔春台歎息一聲,“當年一場大難,我若不是有幾個兄弟拚死保護,想必現在也是一堆白骨被拋屍荒野,哪裏還有現在的苟延喘息?”
“龔龍頭不必灰心,此次革命之火燃遍我中華,就是要推翻滿清,為死難的革命同誌報仇。另外,這‘大人’兩個字我可不敢當,咱們幹革命,就是要掃除封建陋習,所以,這‘大人’、‘小人’的話以後是不必說了,你若不嫌我自抬身價,叫我李老弟便是。”
“這...也罷,大人既然瞧得起龔某,也不要叫我這落魄之人什麽‘龍頭’了!”
頓時氣氛和緩了下來。
“敢問李..李老弟,你派人南下長沙尋我所為何事?”龔春台揉了揉有些憋悶的胸口,問道:“老哥我現在隻剩下這賤命一條了,若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開口!”
他隻提自己,卻閉口不提自己手下弟兄,不愧是個在江湖上打拚了多年的老前輩了。
李漢暗道一聲厲害,摩擦著自己的下巴,卻也不打算隱瞞。直接說道:“不瞞老哥您,易之這一次派人去尋老哥你來,這裏麵還真有些事情需要你的關係來幫忙...半月前我收到四川鄉紳的聯名信件,一致要求我領兵入川...之前我忙於應付北線戰事,一時之間騰不開手來分兵入川,如今直隸亂、河南動,清軍自命不保,短時間之內無力抽調兵力南下..我遂應下了四川一眾同胞之邀請,準備派兵入川。四川會黨勢力眾多,袍哥眾多...我恐派兵入川之時與一些當地勢力引起誤會,因此,還想借用一下老哥的關係,為我說服一些為我革命所用!也好為我大軍省些力氣應付川內清軍!”
重慶那邊傳來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他雖然先一步派人拉攏了一些勢力。不過比起經營許久的同盟會,卻還差了不少。當地不少勢力都對他派兵入川隱有敵意,令他有些皺眉。加上如果他沒記錯,這就是今天雲南的那位‘護國軍神’就要派兵入川了,若是他這邊再晚上一些,隻怕就要錯失如今這天時地利人和了!
屋內一眾大驚...這龔春台到底不是一般人物,又如何品不出李漢嘴裏的意思來,他的口中提到的一些當地勢力,隻怕絕不是四川當地的會黨那麽簡單了。
跟他手下的弟兄交流了一個眼神,他思考了一陣,額上已經隱隱能夠見到汗珠了。心中暗道一聲後生厲害,他已經猜到了,這位年紀輕輕便名滿天下的軍政府大帥,已經不滿足他現在‘荊襄五府巡檢使’的身份,欲要對川督下手了!
隻是...李漢要奪川督,必然要跟同盟會對上...他是知道四川那邊的情況的,畢竟洪江會倒下之後,他這位湘江大佬也經常跟船來往長江沿岸,四川他也經常過去,重慶那邊的局勢他並不陌生。
也是因為如此,他才突然沉默下來了,不知道該不該應下這極有可能得罪人的事兒來。
李漢麵上微笑,瞧見他不願開口,但是李漢卻有辦法說動他出手...這龔春台到底是個過了氣的老人了,同盟會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願意賣他麵子,他手下還有一幫老兄弟,會看的開的!
他拍了拍手,一旁的副官陳天祥上前,將他早就準備好的紙筆遞給了他。然後就依著旁邊的茶桌,快速的草擬一份任命狀。
一邊還不忘開口道:“老哥的洪江會中多有精通水性的弟兄吧?我剛跟洋人采購了一些內河炮艦,準備在我掌握的漢江跟上遊段長江內組建內河艦隊,需要很多精通水性跟船務的水手。除此之外,鄂中發現了幾處較大的鹽礦,我也跟洋人追定了一些采購機械...並且聯係了幾位有誌鹽務的商賈,日後若我平複了四川,千年鹽都自貢也在我之手中,如今雖然南方平複,海鹽可自上海、廣東運來,到底沒有自我湖北、四川來的方便...我有意任命老哥為內江河運總辦...日後長江、漢江防務就由老哥代為管理...至於眾位兄弟,若不嫌棄,我可批上一條任命,日後幾年湖北、四川所產之鹽都交由眾位洪江會的兄弟代賣如何?”
他開的條件何止豐厚,至少比起在自己的老巢湖南遭到立憲派打壓、排擠的情況,李漢給出的條件不可為不豐厚!
莫要說他那一眾兄弟,便是這幾年來頗受人情冷暖的龔春台一瞬間鼻息都重了幾分...差點就要當即應了下來。
隻是,他懷疑李漢真有那個實力嗎?
任命狀很快便寫好了,李漢拿起看了一眼,笑一笑,遞到他的麵前過目一下
“茲委任龔春台為長江內江河運總辦,總管鄂中軍政府所管轄境內一切水上軍務!”
龔春台看了一眼,心中微微一跳...因為這份任命卻沒有蓋章,他卻不明白李漢這是何意?
李漢從他的軍服外兜中掏出自己的官印,正是半月前黎元洪派人從武昌送來的‘荊襄五府巡檢使’印,不過他卻隻是拿在手上不停把玩,瞧見龔春台看它,才笑道:“我的新官印卻還要等兩日武昌才從送來,現在再用這舊印蓋章,卻是不美!”
他還有一枚官印,乃是鄂中分軍政府的大印。不過奈何比起武昌,鄂中最近雖說頻繁上報,但到底比起湖北軍政府卻差了一個等級,先天上不足明顯,人氣比不得湖北軍政府。即便是他不願承認,也在拿下四川之前,不得不暫時繼續披著湖北軍政府任命的外衣。
一旁久未開口的張梅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趁機插了一句嘴:“幾位可能還不知道,大帥方才被任命為‘荊楚鎮守使’,督管荊楚之地的一切軍政民務,這新官印可能還要等兩天才能給大帥送來!”
他卻趁機賣了個巧,知道一眾並不知道這‘荊楚鎮守使’的來曆跟真實權力,卻是借著‘湖北軍政府’的大旗,有心為李漢粉飾一下。
李漢臉上隻是微笑,卻不說話。
龔春台等大喜,這荊楚之地可大可小,真要算來連湖南也有一部分地區被包括在裏麵,李漢如今升了官,他們現在又混的越發不如意,便是革命之心比較眾的龔春台本人,這兩年來也被勞累拖垮了身子。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李漢這一會扔出了橄欖枝,並且為他們所畫之餅著實不小,也難怪他們如此欣喜了!
“如此倒是要恭喜大人了...”
一眾人齊聲,連那龔春台,現在也決口不叫‘李老弟’了!
李漢拿出印泥,先用自己的五府巡檢使的官印在任命書上重重按下,然後遞給了他,道:“老哥先且拿著,等過兩人官印送到之後,我必重新起草一份任命,到時再派人為老哥送去!”
這一次,龔春台卻隻是略一遲疑,便將那委任狀收下,拍著胸脯說道:“大人放心,四川我有不少老友尚且話事,軍政府大軍既要入川,我便走上一趟,為大人說服幾位...好叫大軍抵達之時不愁糧草...隻是同盟會那邊稍微麻煩一些,我也收到風聲,他們最近正準備在四川舉事呢!”
李漢笑道:“這事老哥不必擔心,我派兵入川乃是應了川內名流邀請,這兩日必會聞之天下,不會令老哥難做。何況我之一路數千精兵已經抵達巴東,隻待軍令便要兵發四川。除此之外尚有一路大軍已經開始整裝登船,我從交好的洋人處租來了十餘艘萬石大船運送,最遲兩日便能抵達重慶...川亂久矣,如今卻是到了該平定的時候了!”
他站起身來,說得斬釘截鐵,令龔春台等心中暗驚。聽他口氣便知他已打定主意要奪川督,甚至不惜派出兩路人馬!
李漢將自己身上的一支早就準備好的從北洋軍那裏繳獲的嶄新自來得手槍取下,鄭重其事的交給龔春台,說道:“老哥乃不世英雄,常言道寶劍贈勇士、好馬配英雄,易之這裏沒有好馬相贈,便將這柄繳獲自北洋陸軍第六鎮一位指揮軍官的好槍送給老哥,日後希望它能隨老哥再創一段不朽偉業!”
他說得極為動聽,龔春台聽得激動連忙接下手槍抱拳道:“如此,龔某就不客氣了。鎮守使大人如此年輕便已名傳天下,創造一番偉業,豐功偉績足以青史留名,他日定是人上之雄。”
“謬讚,不敢當!”李漢連連擺手。“還望老哥不嫌棄這任命,日後軍政府之河道防務還要多多勞煩老哥維持了,對老哥的威望,我是信服的,此番四川之行定然能馬到功成,再創一功。”
從他這裏聞之了大軍即將開拔四川的消息,龔春台等立功心切,很快便帶著幾個老弟兄告辭而去,卻是要騎上快馬,先一步入川去與川內哥老會大佬碰麵了!
“會黨,還是有些用處的。”
望著龔春台遠去的背影,一旁正在端著茶水品嚐的張梅生若有所思。
1911年11月11日下午三時,枝江縣內臨時擴建了的簡易碼頭內。
十數艘懸掛著奧匈帝國國旗的數千噸級的貨船被分成三批之後,極其勉強的停靠在了碼頭內。
今天的枝江碼頭十分熱鬧,不過老百姓們隻能遠遠的看著。因為臨近碼頭附近的數條街道跟地區都被強製暫行關閉。軍政府調來百餘巡防持槍守衛,一旦有人妄圖靠近,警告之後還不退下者,允許當場槍決。這般殺氣重重的戒嚴,著實打消了不少好奇之人的目光,保證了突襲的秘密性!
這一批卡爾調來的貨船之中,載重最大的是一艘近五千噸級的貨船,這個年代的長江水文還算不錯,至少前往重慶段五千噸級的貨船通行並不是多苦難,加上江底淤積的沙石並不多,完全不似日後那般不堪。除此之外,剩下的都是些兩三千噸級的貨船。
從這些卡爾幫忙調來的貨船之中,李漢明顯看出了其他的意思來。雖說洋人無利不起早,但是這一次他卻僅用了一萬兩銀子,就弄來了這一批船隻一周的使用權,何止便宜,簡直跟白送沒什麽區別。要知道船上運送的不但有數千士兵,還有高達數千噸的武器裝備...而且現在雖然英美法等國列強現在還表麵上保持中立,但是各國暗中拉偏架的小動作誰不知道,卡爾願意調來這批貨船幫他的忙,少不了日後暴漏。要受到其他各國責難的。
這其中,他卻是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東西...支持力度!
很明顯,麵對著如今遠東最大帝國--清帝國南方全線淪陷之後,奧匈帝國,不,也許僅僅隻是有些人...有些人已經看到了遠東大變局的光景,加上有他主動投誠,怕是有人已經忙不迭的準備開始物色遠東代言人了!
而他,絕對是最佳的人選之一!
幾艘船的船上船員、水手都是卡爾安排來的洋人,其中也夾雜著一些中國水手在其中,不過大多都是做些拖地之類的髒活累活!沒辦法,這年頭跟在洋人船上混飯吃的國人當真不少,不過國勢不興...連累的國民也跟著直不起腰杆來...
“快點...快點搬...別偷懶...”
“那邊,小心一點,別沾了水...”
“喂喂喂,你那邊的火炮注意點,你們幾個小心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午李漢親自來視察的原因,總之臨時招募的數百民夫工作十分賣力。洋行的貨船是上午九點多才抵達的枝江港,現在碼頭堆積的子彈、火藥、大炮,軍衣、輜重等運輸已經基本上接近尾聲了...剩下的隻有一些口糧跟止血藥草等,船預定在四點前出發,晚上本來不適合行船的,不過為了隱蔽,這時候卻顧不得了!
“大帥,龔大龍頭又來了,正在分軍政府駐地裏等你。他帶著幾個弟兄捆著一人過來的,據說是方才來時忘了跟您說了,這又把人給帶回來了!”陳天祥從後麵出聲打斷了正站在那艘五千噸級的貨船上往遠處江麵眺望的李漢的思緒。
“哦?也罷,隨我去看看吧。”
“是!”
“見過大人,我已經安排了幾位跟我最久的老兄弟,騎乘快馬趕往四川拜訪我那些老關係去了!”
兩人才剛回到枝江縣分軍政分府駐地,就看到了在等待的龔春台了!
“老哥多費心了!”
他看出來了,這龔春台隻怕現在身體不是很好,至少那長途跋涉的旅程就不是現在的他能夠負擔起的,對此倒也並不強求。
瞧見屋內還有他帶來的兩個弟兄跟一個被捆綁著的人物,他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摸清楚,這龔春台是什麽意思!隻好悶聲問道:“老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龔春台笑道:“大人,我可給你送來了一份好禮物,那,你看,就是他了!”
見李漢看了一眼被他捆綁上的陌生男人不解,他隻能繼續說道:“大人不知道他倒也不奇怪,說來我之前也不認識他。至少有些湊巧,他要北上卻是乘坐我手下的船,結果有個貪心的幫眾看他不像是好人,趁機摸了他的包裹,才發現他的身份可不簡單!他叫靳雲鵬乃是第19鎮總參議!”
“19鎮!”
李漢眉頭微皺,這19鎮他並不陌生,這段時間來軍政府一直在收集十九鎮的情報,原因無它,十九鎮駐紮在雲南,如今已經大半落入了蔡鍔手中,成為了他問鼎西南第一都督的王牌勁旅。
“還不止這一點呢,”龔春台笑道,“我手下從他身上搜出了一封貼身信件,乃是他與漢口清軍第一軍總統官馮國璋的來往書信,他卻是要北上投效馮國璋而去的!”
“哦!”
他摩擦著下巴,眼睛卻是盯著那被捆縛在一旁的靳雲鵬多看了幾眼...如果他的記憶沒錯的話,這位主未來也是位縱橫民初官場的了不得的人物,甚至當過兩任國務總理...隻是,如今落在了他手中,卻是要好好計較一番,好算一算,如何才能從他身上獲得最大利益!
想罷,他笑著抱拳跟龔春台道:“多謝老哥將人送來,我不日便將他審訊之後,送去武昌問罪...”
龔春台等自然連稱不敢,稍稍又停留了一陣,便起身想他告辭,隻留下了被捆縛著的一臉狼狽的靳雲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