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陸權強國

第三百零一章 勸進(上)

不理會國內局勢風起雲湧,京城這邊也分外精彩。

11月11日,直隸戰事不斷,剛剛就任內閣總理大臣的袁世凱調兵遣將,雖說還未解決直隸三路革命軍,卻也將北方軍政府的三路大軍分別困於‘承德’、‘唐山’、‘保定’幾處,眼看在努力一把就要將直隸作亂的三路大軍徹底解決了!

這一日,終於將自己的親信跟北洋係的老人都安插進內閣,並且踢出了所有原攝政王一係勢力的他自然是誌得意滿,方才從已經改組的內閣總理衙門出來,回到自己在錫拉胡同老宅子內。這一處他置辦了多年的產業,早在三年前他被狼狽驅趕出京城的時候,也給愛新覺羅的一幫所謂宗貴搶奪了去,最後讓一位連他都記不清楚的皇親低價買去。

如今他不但重新複出,官爵反而因為朝廷有求於他而更上一層,連帶的一群所謂皇親宗貴們如今見他也是畏之如虎。聽聞他又回來了,袁世凱抵達京城的第二天,這一處原本屬於他的宅院就被重新收拾一新,不但將房契等送到他麵前,連帶的還有數萬兩的銀票…可見他如今混得是有多春風得意了!

不過這幾日來老袁的煩心事可著實不少,南方越鬧越亂,眼看著已經無法收拾了。偏偏清廷調往南方撫亂的近十萬清軍如今都被困在湖北境內,戰局宛若陷入泥潭一般不可收拾。馮國璋、王士珍、段祺瑞,他手下三傑之中馮國璋坐鎮湖北灄口調度戰事;王士珍親臨信陽指揮,隻有段祺瑞最近才被他調回直隸,聯手曹錕應付直隸戰事。可是若是如此,湖北戰事已經整整持續一個月,到目前為止也不過才方攻陷了武昌三鎮之一的漢口,距離平亂湖北也不過才邁出一步而已。

而且因為河南之亂,如今王士珍已經明確來電,要暫時進攻武勝關,先將大軍調往四處撲滅河南舉義義軍,還要麵對北上的湖北北伐軍。

戰火綿延到直隸也是令他懊惱的另一件事了,若不是吳祿貞等作亂,他早就趁機清平了朝廷裏攝政王載灃的勢力了,他可現在還記得呢,當年載灃將他逼出朝廷時的仇恨。

這幾日每日回來袁世凱都要召集府上的幾員心腹,商討局勢。今日自然也不例外,才方入了院子,他便命人快速去請如今已經候著點來他府上等候的幾人了!

這兩個心腹並非尋常人物,乃是跟隨袁世凱多年的舊人,一個叫阮忠樞,字鬥瞻,舉人出身,奏章寫得花團錦簇,是袁幕的總文案,另一位叫尹銘綬,字佩芝,前任兩廣總督譚鍾麟的孫女婿,翰林院編修,雖從未入幕袁府,但與袁世凱是莫逆之交,也是他的智囊。

袁世凱在書房落坐,端起一杯熱茶,放到嘴邊,小飲幾口之後,麵上火氣去了幾分,又讀了幾份有關曹錕、段祺瑞等發來的較近的直隸戰報,果然精神好了許多!

“芝泉善指揮,第二十鎮素有他之舊部,調他北上撫亂果真合適。你看,張敬輿的銳氣已消,最多再給芝泉三五日,便能平息第二十鎮之亂了!”

他放下段祺瑞派人送來的書信,笑著跟兩人道了一聲,“張敬輿我素知道,其人性子稍顯懦弱,非是成大事之人。他之所以舉事,內裏想必少不了吳祿貞搗亂,哼...早晚收拾了他!”

阮忠樞一旁讚道:“仲珊在保定做的也不錯,所說之前不備受了些挫折,不過如今他能指揮幾路,將燕晉亂黨壓製在保定處,連老家石家莊都被他攻陷,成了無根的飄萍了!”

尹銘綬點頭,麵上有些古怪色:“令吾奇怪的是,為什麽山西亂黨突然安生了下來,眼看大人就要指揮各部消滅掉保定亂黨,也沒有救援的意思?難道這裏麵另有蹊蹺?”

提到曹錕,袁世凱臉上突然一沉閃過一絲心痛,冷哼一聲卻不說話了。北洋六鎮都是他之心血,便是清廷賴以為能夠指揮得動的第一鎮中,也有他秘密發展的心腹,數量之多,絕對影響要超過滿清的那幫自以為是的宗貴們。可以說,這次他能夠重新複出若不是在六鎮之中他的影響力要遠超清廷之想象,也不會是如今這模樣。是以,某種程度之上,六鎮新軍在,則他的內閣總理之位無憂;六鎮新軍有失,以他對愛新覺羅的那幫宗貴們的了解,平息了各省兵亂之後,自己免不了又要來一次被驅逐出京了!

正是因為如此,對於各自敗掉了北洋六鎮一個精銳協的李純跟曹錕,他恨不得派人之前過去取了兩人的頂上首級來泄恨。雖說湖北戰亂至今,馮國璋倒在漢口的北洋新軍已經不下一個協,但是他到底是北洋老人了,前期戰鬥總是想方設法的督促其餘各部清軍為他做前軍,像李純、曹錕那樣真正整編製的被消滅卻是沒有。

直隸大戰後無論朝廷勝負,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他都是失敗者。因為根據下麵領兵之將的不完全統計,如今除開被清廷宗貴拉到京城駐守的第一鎮之外,已經第三鎮、第六鎮、第五鎮、第二鎮各有一個協的兵力損耗,他辛辛苦苦編練的北洋軍,已經在戰中被消滅了兩鎮了!

不過,他之心腹王士珍已經親筆上書要保李純,對於王士珍他多有倚仗,便暫時壓下來處罰李純的想法;曹錕也算是戴罪立功了,知道自己給老帥損兵折將,這段日子來每戰必親臨前線指揮,看在他屢次挫敗吳祿貞北上之功,他也不好戰時換帥,寒了下麵軍心士氣。

也是因為不好發作,他心中生氣時難免的。老袁縱橫清末官場幾十年,哪裏還不清楚山西那些事,哼了一聲道:“山西姚、閻二督不和我有耳聞,他不願支援保定更好,命令下去。娘子關那邊先別動,除了先前入晉的各部外,暫不派遣新軍入晉了。叫仲珊擊中兵力,先行拿下賊首吳祿貞....”

尹銘綬笑:“大人,張紹曾...”

瞧見袁世凱走了一步臭棋,他在旁邊點了一句,頓時袁世凱麵上一驚,起身衝他鞠了一躬,道:“宮保險些誤了大事,還好有你二人助我。不錯,我卻是走了一步臭棋。張紹曾的第二十鎮無險可守,其人性格軟弱,比起吳祿貞,他卻心中還惦記著朝廷,對付起來卻要簡單的多了。”

“不錯,大人可潛一有大威望之人前去唐山見他,告知他大人奉行立憲之決心。然後敦促芝泉強攻他部,隻要他一鬆口,則灤州兵亂解矣!”

袁世凱輕撫胡須,眼中閃過幾個合適之人,“不過他手下卻有幾員果要革命之將,那王金銘、施從雲、馮玉祥等人都是同盟會成員,鐵杆的革命者,卻是不得不除!這時就交給芝泉去辦吧,他做事我放心!”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了一聲‘是’之後,阮忠樞顯然有些心事,跟坐在他對麵的尹銘綬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見他點了點頭,方才起身站了起來,道:“大人今日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了,為何情緒不高呢?”

袁世凱歎氣,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我這內閣總理可算是從朝廷的那幫宗貴手中強搶過來了,你當他們真就放心了?這幾日來,沒少有人跟我找麻煩。那肅親王善耆、恭親王溥偉、海軍大臣載洵、軍諮大臣載濤、還有那禁衛軍統製良弼、江寧大臣鐵良等,這幾日來處處與我為難,尤其是那溥偉,我聽說他還將手伸向了北洋新軍,哼...難道我袁世凱保的不是他愛新覺羅家的江山嗎?早晚收拾了他!”

二人都是他之心腹,前幾年他落難,這兩人也是始終跟他不離不棄,因此得了他之信任,有些話也願意在兩人麵前說。

這幾日來,袁世凱沒少在他兩人麵前抱怨,憤怒京畿之地的軍隊他指揮不動,尤其是禁衛軍更是在統製良弼的帶領下,公然違抗他之調令,迫使他最終不得不從東北跟山東調兵,結果有情報...膠東半島跟東三省的局勢這段時間不甚明朗。一幫子目光短淺、貪生怕死的所謂權貴,置國家利益於不顧,結果南方禍亂還未平息,恐又要引來虎狼覬覦。他袁世凱自認有些貪戀權勢,卻還未到置家國利益於不顧的地步,但是清廷卻做到了!

阮忠樞道:“朝廷最忌諱的就是有臣子人望太高,蓋過朝廷,大人之前不也是因為新君繼位,老太後去後遍觀朝野一眾大臣之中僅有老張大人能與你相媲美。而張大人年邁體衰,朝廷將他調來京城之後便隨手安排滿人任了湖廣總督。隻是大人,北洋六鎮新軍多少將官出自您麾下,更添洋人與您親近,如今這世道是旗人橫行,咱們漢人再怎麽忠心,那也是他們的奴才,叫咱們做事可以,但要把權交給咱們,那是緣木求魚。前幾年大人入京之後聖眷衰了,最後不得不被迫離京返鄉,怎一個淒涼。如今若不是南方禍亂無人可平,難道紫禁城裏的那幫爺們會想到大人的好嗎?”

這話說到袁世凱的心中去了,他歎了一口氣,隻是飲茶卻不說話。

“大人也不必灰心。”尹銘綬搖了搖頭。“自從朝廷新政開啟,大人夙夜誓心,勤勉輔政,廢科舉、興實業,練新軍、倡立憲,新政蒸蒸日上,成績有目共睹,天下如今誰人不知大人威名?連洋人的報紙上都說大人乃是‘開明之巨手’,如今立憲風潮日急,大人一向主張君主立憲,正是天下歸心的時候,待平定了南方禍亂之後,大人威望更勝一籌,看他一幫小人還敢再動大人不成?”

“尹兄讀得君子書多了些,對人心險惡看得還不太清楚。”阮忠樞苦笑道,“今番若是沒有南方之亂,朝廷焉敢再請大人出山?前後三年之鑒在,滿人在朝野中大肆打壓大人故舊屬下,收攏了大人兵權,正是畏懼大人如虎的表現。如今又有南方之亂,現在的朝廷,對我漢人的猜忌之心日重,大人柄政日久,門生故舊遍天下,推行新政又頗得人心,倡議立憲更是被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皇族內閣...皇族內閣一動,咱們可就真跟那幫宗貴們結下仇怨了。從來隻有他們與人奪權,如今卻被大人借勢清走,雖大快天下民心,卻也令大人得罪光了一幫小人。你看那慶親王,原先與大人關係多好,如今雖說他口稱是要避嫌...但是見麵連個招呼也不打,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大人,咱們現在可是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之下場。自古以來,大臣功高而不賞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如今的大人,也可當得上‘功高震主’這四個字。大人出山就任內閣總理,卻得罪光了一幫愛新覺羅氏的宗貴們,禁衛軍不聽命令可見一斑,實則是處處提防著大人,怕您重掌兵權,對朝廷不利。日後一旦南方禍亂平息,全國各路勤王大軍一到,恐怕便是卸磨殺驢的時候了。”

說到這裏,三人都是唏噓不已,袁世凱心中更是酸甜苦辣,諸般滋味一一湧來。

經曆過甲午中日戰爭的他至今還對那個以不過大清一省之力走上強國之列的鄰居忌憚不已,尤其是日俄戰爭之後,日本以小搏大成就列強之名後,他更是滿心恐懼,惟恐某年某日這個鄰居便要吞並了大清。這也是為什麽前幾年他忙前忙後的一心編練新軍、熱衷推行新政,倡議立憲,改革官製的原因之一。當然了,這裏麵也包含了他不少的私心,若是當真實現了君主立憲,就憑他袁世凱這麽多年的功勞、苦勞,到時候那內閣首相的位置還不是為他預備的?再說了,這憲法一立,皇帝要想再殺他袁世凱,也不是一句話的事了,那得按照法律來。

但是袁世凱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忙前忙後,到頭來卻是偷雞不著蝕把米,那幫旗人親貴倒是讚成“新政”,但他們主持新政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叫他袁世凱上位,更不是為了限製君權,所以,官製一改,他袁世凱立刻丟了幾頂官帽,兼差連續被革了幾個,到了最後,連北洋軍都叫旗人給拿了去,隻剩下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的頭銜,地位雖尊,但實權已去,若不是他在軍中素有威望一幫舊將拚死保他,加上又有洋人護他,隻怕三年前攝政王要拿他開刀的時候,他就死在那場暗殺之中了。

仕途險惡,官場中人的座右銘啊。

“官場如戲場啊。”袁世凱又想起了早年伯父對他講過的那句做官秘訣,這麽多年下來,他也算是將這演技練得爐火純青了,若非如此,早幾年前便丟了性命。

當然,實力永遠是第一位的,沒有實力,再好的演技也沒用,對於這一點,袁世凱深信不疑,一幫皇親宗貴們現在請他出山,除了南方禍亂難平之外,未嚐沒有顧忌他在軍中影響力的原因。曾經差點失去了對北洋新軍的掌握,如今沉寂了三年,更是令他領悟了掌兵的重要性,因此一就任了內閣總理之後,他便連下數十道軍令,將山東、河南等省之兵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甚至不計較北洋六鎮之中一群曾經背叛過他的將領們,重新接納了小站係的軍官們。正是通過這些手段,如今的他不斷比以前站得更高,甚至隱隱已經掌握了北疆十數萬大軍,日後便是朝廷想要對付他,也得看看他手下的兵願不願意了!

見他沉默不語,感覺前麵已經鋪墊好了的阮、尹二人對視一眼,均是一笑,然後由跟袁世凱關係更好的尹銘綬站出來,突然道了一句:“還請雲台公子出來說話!”

“什麽?”

老袁正在低頭沉吟日後對策,被他一句話喊得一驚,連忙抬起頭來,就見與他交情莫逆的尹銘綬一臉嚴肅的行了個跪禮,道:“之前是吾欺瞞袁公,但請袁公稍稍等待,待雲台公子出來後,我而二人必將給大人一個解釋!”

話剛落下,便聽到他這廂房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一臉笑意的袁克定帶著一個有些矮瘦的文人模樣的男人走了進來。

“雲台、皙子?”袁世凱看了眼麵前兩人,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被弄了個糊塗,不過看到他之長子袁克定跟素有君憲旗手之稱的‘楊度’站在一起時,他眉頭微微一皺,已經有些明白這幾人如何走到一起去了!

“雲台,通知下麵沒事不要來打擾...讓外麵的人都退去吧!”

他皺眉跟長子袁克定道了一聲,心中雖然不喜他這一次沒經過自己便私自聯係其餘三人的舉動。不過對於他這個心氣十分高的長子,他還是比較滿意的。

“是,爹!”

袁克定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頓時心中大喜,連忙應了一聲,出去吩咐下去了!

“皙子,坐!”

這楊度雖然不是他之心腹,但是兩人之間私交甚好,說起來楊度與他還有救命之恩呢。當年西太後西去,攝政王上台之後高舉屠刀,欲要以殺震懾群臣,確立自己的威嚴時,選中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被一群皇室宗貴們聯手搬倒的他袁某人,也虧得與他有知遇之恩的楊度在接到攝政王命他起草詔書的時候,一邊派人秘密通知自己,一邊與他舉例論證,方才打消了攝政王殺他之意,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

袁世凱也是知曉報恩之人,待他成功就職內閣總理大臣,組閣之時便強壓下屬下不滿,將與他北洋係無甚瓜葛的楊度調來認了學部大臣。就是為此,這段時間來,老袁可是沒少被下麵的人埋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