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繼勳說道:“以臣之見,我海東當然不能南下。原因有三。
“一則,我海東目前之大敵,乃是察罕,而非浙西。此之為私。二來,且主公才從浙西借糧,方從哲與士誠言道:‘設若浙西有事,隻需士誠單騎匹馬、遣派一使者來我海東,則主公必無有不應。’是‘信誓旦旦’。豈有剛剛許諾、即陡然反悔之理?此之為公。
“是無論從公從私,我海東都是絕對不可以南下的。
“又且,我海東目前之首要大敵,既為察罕;好容易方從哲說服了士誠,說動了他與我交好,現在我海東若再奉旨去打他,則是斷我一友,而豎我一敵。徐州堅城,即便我軍去攻,能否打下,還是兩可之說。萬一,再又設若我軍久攻不下,而士誠發兵來援。則我軍前有士誠、後有察罕,下場如何?前途會是如何?不需臣多講,想必主公也心中有數。
“此一條,則又是為從道理來講,我軍亦然不可南下。”
先從私,再從公,然後又從道理。三條理由,把海東絕對不可南下的原因闡述的清清楚楚。吳鶴年拈著胡子,皺著眉頭,說道:“洪先生所言,確為正理。奈何劉十九此來,我海東該如何應付?”
適才,吳鶴年把劉十九此次前來益都之本意與目的,以及若是鄧舍果真拒絕南下,他可能會因此而采取的種種後手,也都分析得非常透徹了。劉十九秉承安豐朝廷旨意,殫精極慮地想要迫使海東南下;而按照洪繼勳的分析,海東卻又堅決不能南下。矛盾就出來了。該如何解決?
洪繼勳瞧了瞧堂上諸臣,說道:“要想應付,其實倒也簡單。”總結吳鶴年的分析,說道,“究竟劉十九之手段,說到底,無非兩個字、一個詞,——‘名分’,或者可稱之為‘大義’。朝廷令我出軍南下,我若不肯,則棣州田豐、還有山東諸將,便可能因此生疑。生疑者為何?表麵上是疑我不忠。而說白了,‘忠’與‘不忠’隻是一個借口。
“‘名分’與‘大義’誰都可以用。漢末之曹操,托名為漢相,實其為漢賊。蜀國之劉備,自視以皇裔,割據川中,口口聲聲是為‘複興漢室,討伐奸賊’,而其果然就是為了‘複興漢室’麽?究其行為,與曹操何異?此兩人者,皆是托名與‘大義’,而實際上所行者,全是‘奸雄’之事。‘名分’與‘大義’是什麽東西?一句口號罷了。
“田豐疑我者,山東諸將疑我者,就像吳大人剛才所說的,我若不肯南下,就便有可能會給劉十九從中上下其手、挑撥我山東內部不和的機會。但是,田豐、並及山東諸將,難道說,他們就是忠誠安豐的麽?正如曹操、劉備,名義上所爭者是為‘大義’,其實所欲者,是為天下!
“諸公皆英傑,主公更是不世出的英雄。想必諸位對此,都是心知肚明的。既然道理如此,那麽如何應付此事?很簡單,彼劉十九想爭‘名分’,則我海東亦然可以先從‘大義’入手。隻要我海東占據了‘大義’,則南下、不南下,還不就是主公說了算麽?”
“師出有名”。名分與大義,這個東西看起來很虛,而要想爭奪天下、逐鹿中原,卻又萬萬不可沒有。
安豐朝廷為什麽有“大義”?原因有兩條,其一,韓山童、劉福通是首倡起事者,先在北方建立了宋政權,開花結果,散枝落葉,影響遍及黃河兩岸,遠出塞外,西至陝西,南到金陵,可以說,如今北國半壁的江山,凡是起事反元的,幾乎所有的義軍打的全都是“大宋”的旗號。
下到民間,尋個鄉野百姓一問:“現今反元者何人?”無論婦孺,乃至老邁,萬口一辭,十個人中至少得有九個半,回答的都是一個字:“宋。”這就是“大義”,人心所向。多半的老百姓都已經把宋政權當作了反元的一個標誌。插旗所至,影從者無數。察罕為何先取汴梁,再取山東?“擒賊先擒王”者是也。便就算元廷,也是把宋政權當作最大之敵人的。
山東諸將不用多說,便連海東舊軍、諸將,其中有很多人原本的出身,不也就都是遼陽紅巾麽?朝廷有旨,不遵,說不過去。這就是宋政權擁有“大義”的第一個原因。
其二,再從“宋”政權的國號來說。與洪繼勳方才所講的曹操、劉備兩人何其相似!隻不過,曹操、劉備所托的,乃是為漢室之名;而韓山童、劉福通所假托者,是為宋室之名。韓山童自稱宋徽宗八世孫,劉福通自稱前宋名將劉光世之後。宋政權所以握有“大義”與“名分”,這也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名正則言順”。
又如秦漢之際,陳勝吳廣起義,便連陳勝、吳廣這樣的草莽,也都知道打起前楚國的旗號。號為“張楚”。項梁、項羽起事,即有謀士範增前來為其出謀劃策,說陳勝、吳廣所以失敗,是因為雖號稱“張楚”,卻沒有立楚王之後。楚懷王入秦不還,楚人哀之至今。因此諫言他們立楚懷王之孫為王,以為“名分”的號召。項梁、項羽本即為楚國名將項燕之後,即從之。從而最終號令諸侯,成就了項羽“西楚霸王”的威名。
如今的形勢與秦漢之際,又有何等驚人的相似。
蒙元立國之時間,若較之秦朝,盡管其綿延之年數,國存之時間,確實是多出來了幾十年。但是,宋亡至今也不過隻有百年,雖然說自古沒有亡國百年還能再複國的,但是對老百姓們來說,他們認可。
提起前宋,那就是漢人的政權。若是再配上紅巾軍的口號:“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用前宋之國號,滅當今之蒙元,這不就名正言順了麽?也所以,宋政權在民間的影響能有如此之大。
安豐朝廷既有“大義”,海東若是執意不肯聽旨。恃一時之強軍,固然或可自保於無恙。鄧舍若是隻有割據之誌,但行無妨;設若他有問鼎天下之雄心,則就不可不細細思量。
聽了洪繼勳的話,鄧舍不由失笑,堂下諸臣皆是竊竊私語。鄧舍放目看去,不少人麵現不忿。讀書人講究“名分”,講究“大義”。
蒙元建國多少年,天下秀才還在因蒙元與前宋的“正統”地位,何為“正統”,何不為“正統”而爭執不休。直到脫脫為相,才算拍板決定。蒙元與前宋各為“正統”。由此也可見,“名分”與“大義”在讀書人的心目中,占據有何等重要的地位。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何為“亂臣賊子”?沒有“名分”,沒有“大義”的就是“亂臣賊子”。
而洪繼勳幾句話,卻把“名分”與“大義”形容的這般不堪,將其所蘊含的崇高與正義性之一麵,徹底地給剝離了下來,完全將之視為了一種可以利用的工具,徹頭徹尾地充滿了功利主義的色彩。不少的臣子都是聞言大怒。隻是畏懼洪繼勳的權勢,敢怒不敢言。
不過,洪繼勳的話,卻是正合了鄧舍的心思。
他隻當沒看見諸臣的發怒,徐徐說道:“君為上,臣子為下。安豐在上,海東為下。朝廷既有聖旨,我海東自當遵從。若不遵從,當然便沒有‘名分’,失去了‘大義’。洪先生,以你所言,倒似乎我海東不用南下,也可以握有‘大義’。此話何意?我實在不解。願聞其詳。”
洪繼勳對諸臣的憤怒也是隻當不見,再有帶著輕蔑似的的眼光,掃視了一圈堂上,心中想道:“腐儒一群!”給鄧舍行了一禮,姿態自若,侃侃言道,“‘名分’與‘大義’者,正如臣所言,固然是人人可用的一件東西。但是,主公若心存壯誌、腹有雄圖,則此兩物,卻也不可輕易丟棄。若輕言之、輕為之,主動將之放棄的話,則便可謂是‘倒持幹戈、授人以柄’。是以,臣言道,既劉十九欲用‘名分’來為武器,則我海東便也大可先下手為強,首先搶占住了‘大義’,讓他啞口無言!
“至若如何搶占‘大義’?臣見堂上諸公,似多有對臣之所言不以為然者。臣大膽,先請主公屏退諸臣,然後,臣才可以一一與主公細講。”
終有一人,按捺不住,跳出來,氣惱的滿麵通紅,幾乎怒發衝冠,激動的渾身發抖,兩手揪著衣襟,險些把衣襟拽爛。憤怒到什麽程度?連給鄧舍行禮都顧不上了,三兩步竄至洪繼勳身前,抬起手臂,戟指痛斥,說道:“大人位居宰執之位,不思以正言來引導主公,反用一派歪理邪說,大言炎炎,來誘使主公犯錯。洪大人,你也是讀聖賢書出來的,試問你,公理道義何在?滿口邪說、隻為功利,則大義何存?你的正氣何在?洪大人,你且收口,不再說了便罷!設若是你仍執迷不悟,對主公行如此罔顧正氣之說辭,哇呀呀,……,那你且便小心,俺可要噴你了!”
說話者誰人?方補真。
鄧舍把他從海東調了來,指派其巡撫益都各地。他這是才來益都未久,還沒開始正式地下去諸府縣巡撫。所以,此次的議事,也有前來參加。但見他大怒之下,聲高震耳,奮臂揮指,禮儀全無。說起話來,唾沫四濺。洪繼勳蹙眉,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取出潔白的手帕,微微擦了擦臉。對方補真怒火上來時的脾氣,他也是早有領教的。
當下,他也不與方補真多說,隻對鄧舍言道:“方大人官居行台禦史中丞,二品大員。究其職責,應該本有糾百官之風紀這一條。但他卻空居此職,動輒就對人惡語威脅,言必‘噴人’;又如今君前失禮,咆哮大臣,成何體統!本該他糾風管人,卻連他自己都管不住。
“臣請主公下旨,革其官職,嚴懲其過!以為後來者戒。”
方補真怒火衝頭,開口又要大罵。堂下群臣,無不失色。鄧舍微微一笑,說道:“拾闕忠心為主,所說之話也是不錯。來人,請方大人下堂,取我後院的好銀耳,配些生薏米,熬一碗湯,賞給方大人。請他喝了,敗敗火氣。待過片刻,若是他覺得火氣下了,你們可再請他前來上堂。”
又環顧諸臣,笑道:“二月天氣幹燥,諸位,自覺火氣大的,也都請下去吧。我後院銀耳,乃是地方上才獻來的。也一如方大人,每人賞給一碗。若是喝了之後,自覺火氣已無的,請再來就是。”
群臣啼笑皆非。侍衛們上來,連拖帶拽,請了方補真下堂。其餘諸臣,也還真有幾個,雖不敢斥責洪繼勳,但是確實也不願聽洪繼勳的言論,紛紛出列,向鄧舍行了一行跪拜之禮,也轉身隨之出去。
對這些出去的臣子,鄧舍也不知惱怒,微笑著看他們走出,再又環顧留下來的諸臣一眼,笑與洪繼勳說道:“先生可以講了。”
“若欲先下手為強,先搶占住‘大義’之名。臣有兩策。首先,與劉十九虛與委蛇。表麵上答應他,並積極地開始整軍備戰,做出即打算遵從聖旨,發軍南下的架勢。而同時,遣派使者,前去棣州。與田豐送去密信一封。”
“虛與委蛇,我明白。但是與田豐送去密信一封?”
“密信上可寫,今朝廷有旨,命我海東南下。而我益都之軍,除去防守之所必需外,並不足以夠我南下。棣州缺糧,問田豐想不要糧食?他若是想要,即要求他收信之即日,便從部屬之中,立即選出五千之精銳,做好隨我軍一同南下的準備。則如此,我海東可以借與他糧。”
“田豐若肯出軍,則我便可借給他糧食?”
吳鶴年心中一動,說道:“洪先生之意,莫非是想要驅狼吞虎?用田豐之軍為南下之主力,以此來減輕我海東的壓力麽?但是,即便是田豐肯從,遣軍隨我南下。南下的名義,卻還是得用我海東之名,則與士誠結怨,依然不可避免。是了,先生之計,必不為此。那麽,先生到底何意?”
洪繼勳卻不肯先回答他,自顧自,接著往下說道:“……,這一個送去給棣州的密信,主公不妨可以多寫兩封,並前後擇使,多遣派幾人給田豐送去,以示急切。而在給田豐送去此密信的半路上,也不妨可以故意丟失其中一封。在通往棣州的道路上,頗有盜賊。信入盜賊之手,盜賊會怎麽做?臣非盜賊,難以預測。但是,如果盜賊肯將之公布與益都?則是借盜賊之手,遍示山東、海東、天下,以明主公確有出軍南下之意。”
洪繼勳言辭委婉,諸人聽得明白。甚麽“借盜賊之手”?甚麽又是“盜賊會怎麽做?臣非盜賊,難以預測。”洪繼勳的意思,明明就是請鄧舍選派軍卒,裝作盜賊,搶了其中一封密信,然後公布天下。
聽到此處,鄧舍也是不由心中一動,對洪繼勳的計策略微有了三分的了然,心中想道:“明麵上答應劉十九,是為穩住安豐;暗中故意丟失密信,又是為製造輿論。這兩條,確可稱之為搶占‘大義’。”
但隻來“虛”的也不行。若說此兩條是個前奏,那麽,前奏過後,總還是需要得來“實”的。換而言之,出軍南下,早晚還是得要“落到實處”。又該如何對策?鄧舍心知,這中間必有一個轉折,也不插話,穩坐主位,沉心靜氣,不急不躁地等著洪繼勳繼續往下說。
果然,轉折來了。
洪繼勳說道:“經此兩步,則不管從明,還是從暗,則安豐朝廷、包括山東諸將、乃至我海東舊軍,都必然會是已經相信了主公確有南下之意。請問主公,正當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時。我海東諸軍的士氣都已經上去了,經過動員,都也已經做好了打仗的準備。突然之間,便在此時,若是‘函山之戰’再度重演?甚而言之,較之上次,又再設若此次我軍與察罕在函山的衝突更為加大、更為激烈。則我軍該如何是好?”
吳鶴年一拍大腿,喝彩,說道:“先生妙計!好一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明修棧道,表麵上整軍南下;暗渡陳倉,其實意在濟南。趙過聽了半天都沒有發言,這時也忍不住讚歎,說道:“先、先生高明,果、果然好計。既、既應承住了安豐,又、又糊弄住了察罕。”
“正是如此。函山衝突,導致我軍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即為臣策之‘其次’。外患不除,則便是為自顧不及。自顧不及,則便是為又如何能夠幫助安豐?到時候,我軍備戰已足,而且田豐的五千精銳也已經有了,所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函山衝突’,即我海東之東風是也。
“適時,主公以此為由,用為借口,一聲令下,會集兩地之軍,改南下為向西。我軍自東,而田豐從北,用數萬精卒,挾雷霆萬鈞之勢,兩路夾擊,驟然而起,收濟南、光複我境,則何止易如反掌,簡直唾手可得!
“至於打下濟南之後,安豐朝廷還會不會依然堅持我軍南下?以臣之見,十有八九,朝廷還是會舊事重提,依然堅持的。隻不過,到了那個時候,我軍已經光複濟南,山東的形勢必然也會因此而一變。形勢既然已經生變,則我海東到時自然也大可以因時製宜,再來尋找別策即可。”
光複濟南,是海東早就定下來的成策。隻是按照原本的計劃,應該是在四五月份才動手的。洪繼勳此計,的確可以稱為妙計,但是卻也正因為他提前了光複濟南的時間,所以鄧舍微有顧慮。
他說道:“如先生所言,至遲到本月底,或許濟南之戰就會打響。以我軍目前的狀態,多衙精卒齊聚益都,光複濟南或許不難。然而,若是因此引來了察罕的反撲?則我益都才經苦戰,還沒有恢複元氣,勢必又將要迎來再一場的鏖戰。以先生之見,你認為我軍能否取得最終之勝利?”
“若是單憑我一地之力,若是察罕果真因此而來反撲,則我軍獲勝之可能性,以臣看來,確實不大。但是,主公難道忘了麽?察罕的北邊卻還有孛羅。在我軍攻取濟南之前,主公何不未雨綢繆?先遣一使,前去大同,尋那孛羅,用言辭將之說動,用他來牽製察罕。若能成功,則察罕雖有反撲之意,怕也會力不從心。隻能徒呼奈何!
“又且,如今二月,天時轉暖。黃河之水,多已開化。黃河,天塹。有此天塹,一則我軍攻打濟南時,可不用擔憂察罕的援軍速至;二來,待我軍光複了濟南之後,卻也是十分有利我軍據守。
“若果能如臣計,北有孛羅呼應,前有黃河為塹。則此即是為我軍之兩利,而便是察罕之兩弊。主公又何憂之有?”
“擇一使者,說動孛羅?”
察罕、孛羅兩不和,派個人,去大同,把孛羅說動。或挑唆其主動挑釁;或便不開戰,也要爭取把他說動,隻要能說動他,把重兵開往前線屯駐,對察罕都必然會造成重大的威脅。如此,察罕對山東的壓力自然而然地也便隨之減輕了。洪繼勳此議,看似異想天開,實際根究察罕與孛羅的關係,卻也並非是不可行之的。而且,也的確還是有不小的成功可能性。
吳鶴年問道:“若如先生計議,則先生以為,該選派何人為使最好?”
洪繼勳去看鄧舍,正好鄧舍也在看他。兩人相視一笑。
洪繼勳說道:“集賢院參議方從哲,前番出使浙西,不辱君命。才可堪大用,辯足以服敵。該選派何人為使最好?臣以為,主公若是肯從臣之計,而若又想臣之計果然能如臣之所願,則應該派去大同、說服孛羅的使者,就非得此人不可!”鄧舍頷首,笑道:“先生之計,誠然妙策。我當然是會聽從的了。而至若該選何人為使?我卻是與先生所見略同。”
方從哲出使浙西,初露鋒芒。鄧舍與洪繼勳兩句話定下來,不日後,他即會又將要動身前去大同,再逞雄才。至此,應付安豐聖旨之策,就算成熟。
當然了,洪繼勳的此條計策,卻也並非處處無懈可擊。就比如命使者故意丟失一封密信,或許會騙住人一時,但是天下又豈會沒有高明之士?遲早會被人看穿的。隻是,看穿了又如何?沒有真憑實據。你可以說是假的,海東卻也就可以一口咬定、非要說是真的。
洪繼勳說:“名分大義,人人可用。”至少,經此一手,海東就不會顯得那麽理虧,可以站得住腳了。
吳鶴年來益都的雖晚,但是畢竟位高權重,有關近期以來,鄧舍做出的種種決策,他也還是盡皆知曉的。姚好古曾給鄧舍上書,諫言他請安豐開科舉,這件事,他也是早就有所聽聞。
他眼珠轉動,在座椅上扭了扭身子,摸摸胡須,忽然說道:“主公,洪先生此計,若行之得法,用之得當,定然可成,這是無疑的。前陣子姚先生不是給主公也曾上有一書?諫言主公奏請朝廷開科舉。既然洪先生此計之前半,是應諾安豐,我海東肯答應南下。”他嘿然一笑,“那麽,何不就借此機會,索性便奏請安豐,請朝廷再下道聖旨,開了科舉?”
鄧舍還真沒有想到這一點。他瞅了眼吳鶴年,心中想道:“剛才方補真說洪先生無有正氣,太過功利。但是洪先生此計之用意,其實不過還是為了尋個借口、哄住安豐、不肯南下,並沒有涉及其它,隻是話語說的有些直白而已。這老吳卻不然,得了便宜還不知足,不但想要哄住安豐,更還想在哄住安豐的基礎上,再從安豐要點東西出來。還好,方補真下堂去了。要不然,真不知道他聽了這話之後,又會做出如何的表現?”
不但鄧舍沒想到,洪繼勳、趙過等人其實也沒想到。
在他們看來,在他們如今所想的,能夠哄住安豐,實現海東不需南下的目標,就不錯了。誰也沒有再去想,在哄住安豐的同時,海東什麽都不用出,倒過來,還再以此為籌碼,再騙得安豐拿點什麽東西出來。一時間,諸人也無不都是歎為觀止。趙過忍不住,笑了一笑,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到底穩重的性格占了上風,又忍住了,咽下去沒有說出來。
洪繼勳說道:“吳大人此計,誠為好計。但是,欺人不可太甚。若是安豐因此而羞惱成怒,似乎反為不美。主公,以臣看來,還是不要這麽做的好。”吳鶴年訕訕一笑,說道:“是,是。洪先生老成謀國,所言甚是。”
大騙子佩服小騙子,倒也有趣。
鄧舍沉吟再三,顛倒翻覆,把“厚黑”兩字想了好幾遍,也不知到底是因為功力還有不足,抑或是覺得洪繼勳說的有理,還是聽從了洪繼勳的意見,說道:“吳大人此計,且先放一放。看看以後的形勢再說。”
難題解決,心情大暢。
鄧舍吩咐隨從,說道:“看看堂外喝銀耳薏米湯的諸公,火氣下了沒有?若是下了,便請入來。再議軍事。”
既整軍備戰,也是還有很多的細節需要詳細商榷的。堂外諸人回來,鄧舍也不提洪繼勳的具體計策如何,隻說打算備戰,圍繞調何軍、用誰營,帶軍將校之人選,以及後勤輜重之籌措等等諸事,又議論了多時。大體定下。諸臣告退。鄧舍再又留下洪繼勳,召來方從哲,三人轉入書房,密議直至夜深。
諸般事體準備妥當。次日,方從哲即秘密出城。隨後,鄧舍又連著兩日,與洪繼勳仔細商議細節。一邊商議,一邊就隻等著劉十九從棣州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