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和馮西樓兩個太監一夜沒睡,就呆在西梢間的耳房裏,讓值夜的太監和宮女在寢宮裏盯著。但張問很快就睡著了,宮裏頭自然沒有動靜。
“皇爺難道不喜歡她們仨,什麽事也沒發生?”李芳和馮西樓麵麵相覷。
馮西樓哈了一口白氣,麵團似的的臉凍得更白,他縮著腦袋說道:“恐怕皇爺白天太累了,沒力氣辦那事,咱們今晚白守了一晚上。”
李芳看了一眼馮西樓,想起此前張問提醒他找個謀士的事,便說道:“先前皇爺說要懲治王體乾那貨,可沒真憑實據怕有失公正,咱家看這事還得咱們去辦,嘶……”李芳皺眉吸了口涼氣,“可最近王體乾好像規規矩矩的,咱們真不好找茬。”
說罷李芳便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馮西樓,等著他這個“謀士”出出主意。
馮西樓果然沒讓他失望,隻踱了兩步便說“有了”,比曹植作詩還要快,“其實王公公和皇爺也不是認識一天兩天,皇爺雖說要懲治王公公,也就是當著二祖宗您的麵說說,僅是說說而已。咱們想一下子就把王公公弄下去還真不容易,這事非得從長計議慢慢一步步來不可。”
李芳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心道:這喝過點墨水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隨便一弄就是一套一套的,咱家正缺這樣有心思的人呢。
他忙問道:“怎麽一步步來?”
馮西樓道:“二祖宗說得對,咱們做太監的,沒有皇爺的信任能長久得了?咱們對付王體乾,就得圍繞著讓他失去皇爺的信任這個目的來,一次不行,還有第二次,一步步怎麽做下去,總有一天皇爺會懷疑王體乾居心叵測。”
李芳不住地點頭,覺得有道理極了。
“咱們大乾朝是代明而立,您瞧這宮裏宮外什麽衙門行轅,不就是明朝那一套?錦衣衛校尉成了憲兵,東廠成了玄衣衛,不都是換湯不換藥?還有內閣和司禮監,小的把話撂這兒,遲早得重新熱鬧起來,要不皇爺天天這麽累著怎麽受得了。打明朝起,司禮監太監和外廷文官,從來都是相互看不順眼,一直在扯皮,可皇爺就願意看見這樣,二祖宗說,小的說得對是不對?”
這玩意已經脫離李芳的認知範圍,但他仍然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姑且算你說對了。”
馮西樓又低聲說道:“二祖宗,咱們就從這方麵入手,查他王體乾是不是和外朝的大臣有私交,就算他沒有,他底下那點蝦兵蝦將總跑不了。隻要查出來一件密告皇爺,這王體乾和朝中大臣一個鼻孔出氣,這還了得,皇爺不就得防著他?”
李芳想了想,這太監和文官向來不和,真要和氣了那些文官就會被稱為閹黨,要遺臭萬年。可為什麽太監不能和文官和睦相處,這個李芳還真弄不清楚。
聽馮西樓這麽一說,還真像那麽回事,李芳便點點頭:“這事好辦,東廠番子散夥之後,很多投靠到了禦林軍手下當線人臥底,咱家認識幾個,讓他們暗中查查。”
兩人在養心殿的耳房裏密聊了大半夜,到了下半夜,馮西樓討好地說道:“今晚看來皇爺那邊沒動靜了,二祖宗先去歇著,這裏小的看著便是。”
李芳打了個哈欠,還真是犯困了,他正欲答應,卻突然想到:咱家好不容易能在養心殿進出,不趁機多在皇爺的麵前出現混熟一些,隻想著睡覺可怎麽行?
他想罷便說道:“每天一早皇爺都會練劍,早上咱家得侍候著……這兒不錯,還燒著炭,咱家眯一會,五更天時叫咱家,然後你就可以回去睡了,明天放你一天假。”
“小的明白了。”
李芳再三交代了“明兒一定要叫咱家起來”,這才把火盆移到一張榻旁邊,合衣躺下休息。
果然如李芳所說,第二天一大早天邊才剛泛白,張問便起來了,他身上隻穿了一身單衣,便提著牡丹重劍走到院子裏呼啦呼啦地揮舞起來。
李芳在一旁不住地喝彩:“皇爺練得好劍,一百個人和皇爺打也不定是皇爺的對手呢。”
練了近半個時辰,張問才停下來,喘了口氣道:“一過三十,明顯感覺身子骨在走下坡路了。”
李芳忙道:“皇爺春秋鼎盛,生龍活虎,還有九千多歲要活呢。”
張問笑著搖搖頭,從宮女手中接過熱毛巾洗了把臉,然後吃了些東西穿上上黑下紅的十二章服,坐龍攆上朝去了,李芳急忙屁顛屁顛地跟隨其後。
上朝在皇極門,稱“禦門聽政”,皇極殿其實很少用,隻有在登基、結婚等大事的時候才在那裏大朝,平時一般就在皇極門朝會。乾清宮和平台,也經常用來召見大臣。去皇極門,出了乾清門之後,還要經過建極殿(嘉靖時改名)、中級殿,然後才是皇極殿前麵的禦門。
路過乾清宮時,乾清宮管事李朝欽也跟了過來,現在皇帝不住乾清宮了,李朝欽的份量就降低了許多,這讓他心裏多少有些失落。
遠遠地聽見一個聲音喊道:“上朝!”等張問來到皇極門時,文武官員已經到場等候了。張問遂登上金台。既升座,禦林軍布置無張傘蓋、四張團傘在禦座東西後,另有兩個內侍分別執蓋和傘立在張問後麵。
而隨從前來的李芳、李朝欽,還有張問的近身侍衛玄月都站在禦座下麵。待三扣九拜的禮節之後,鴻臚寺官員高唱道:“有事啟奏。”
就在這時,一個剛滿任職期回京的布政使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來,跪倒在地道:“祥瑞,皇上,天降祥瑞,昭示我大乾皇朝今歲將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什麽祥瑞?”張問納悶道,他自己根本就不信這東西,但既然下邊的人要搗鼓這玩意,也就隨他們去吧,也許還能起到一點穩定人心的作用。
李芳一聽是好消息,便搶先走了下去,從那官員手裏接過一個盒子回到了禦座旁邊,說道:“皇爺,要打開麽?”
等張問點頭之後,李芳才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木盒,下邊一群官兒都看了過來,十分好奇地等待看裏麵是什麽玩意。隻見李芳從木盒中拿出一根禾穗,張問一見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還沒看得很清楚,心道:難道是禾生雙穗?
這時李芳跪倒在地笑著一張喜慶的胖臉道:“恭喜皇爺,禾生雙穗,真是大大的祥瑞呀。”禦座下麵的群臣也沒看清楚,這事兒從頭到尾恐怕隻有李芳一個人看清楚那禾穗是什麽樣子,群臣聽罷也跟著跪倒在地歌功頌德一番,整個廟堂頓時其樂融融。
不料眾人剛高興完,一個兵部官員便冷冷地哼了一聲,仿佛對麵前的情形很不滿意一樣。他從隊列裏走了出來,說道:“啟奏皇上,車駕司今天一大早收到了廣東的急報,事關重大,微臣在東華門等了小半宿,隻等上朝便奏報此事,不料剛才陳大人先出來說話,臣隻好現在才說。”
張問忙道:“南方發生什麽事了?”
“皇上,廣東惠州等地發生大規模叛亂,叛軍打著前朝信王朱由檢的旗號,幾路進攻廣州,廣東巡撫殷仁傑八百裏加急遞報京師求援。另外兵部密探也於今早晚些時候把消息報上來了,說殷仁傑把妻兒都送往了福建,隻身在廣州組織抵抗。看樣子情況十分不妙。”
剛剛還說祥瑞,接過馬上應驗了,可惜反的。進獻禾生雙穗那官員的臉色頓時變得猶如豬肝一樣。
這個消息一公布出來,廟堂上頓時一片嘩然,倒是張問自己比較坐得住,他早就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而且肯定不隻這一次。因為他張問登上帝位,等於就是篡位,天下這麽大,總有人覺得大乾名不正言不順,這是起事的大好良機,皇帝富有四海,誰不想試試擁有?
因為此時內閣還沒有恢複運轉,大臣們便沒有票擬處理朝廷的機會,隻能在上朝的時候或者用奏章建議皇帝怎麽處理,這時黃仁直便率先站了出來,提出建議道:“廣東遠在南疆,隻能從附近調兵彈壓,臣請皇上升殷仁傑為總理軍務,節製南方數省軍鎮,平息廣東叛亂。”
這時沈光祚立刻就站出來唱反調,相似的場景張問每次上朝幾乎都會看到,因為當初開國那會,在沈光祚封爵的事兒上黃仁直從中作梗,讓沈光祚十分不爽一直懷恨在心。
隻聽得沈光祚說道:“皇上,萬萬不可再用殷仁傑!既然急報奏章上說叛軍幾路合擊廣州,這麽大的事叛軍事前沒有聯絡準備?事前這些事件殷仁傑作為一省軍政大員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幹什麽去了?這樣的人還能用嗎?臣建議將殷仁傑押解回京問罪,另派得力大臣南下主持軍務,方能早日平定南方。”
黃仁直紅著臉道:“沈大人,事關軍國大計,還請您掂量輕重,分清公私。殷仁傑在廣東已經有兩年了,對當地情況熟悉,用他最合適不過,何況如今廣東首府告急,先就把巡撫問罪了,把廣州拱手送給叛軍麽?沈大人如此說法,將全城百姓置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