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石不語心中轉著的念頭,發覺了阿月兒亦在一旁的秀寧,已親熱的湊了過去,拉著她的柔荑,說起悄悄話來。將近半年不見,秀寧卻又長高了許多,加之管理一府之地的責任與壓力,那張清麗的玉容上,早已褪去了幾分稚嫩,添了幾分成熟。此時的她,實際年齡雖隻十一二歲,但在旁人看來,便說是十五、六歲,亦是無人不信。
正因如此,望著那張顏如花的玉容,立在一旁的楊許,雖然依舊沉浸於喪母之痛中,卻仍然不自禁的時時抬頭望上一眼,但又立刻滿麵通紅的避了開去,畏畏縮縮的目光中,充滿了愛慕與欣賞的意味。
秀寧心思敏銳,自然早已察覺了身旁的視線,當下微微皺眉,隨即不動聲色的走了開去,重又抱住了石不語的手臂,歡喜道:“爹爹,你用過午飯了麽?寧兒正要開飯,一起來好麽?”
石不語微微一笑,摩挲著她的發髻,正欲開口,目光卻忽的落在那位仍然大啃著羊腿的黝黑漢子身上,不覺遲疑道:“寧兒,那是……”
秀寧抿嘴輕笑,揮手呼道:“吉哥哥!過來一下,好麽?”
說也奇怪,那漢子看似蠻橫,卻頗為聽從秀寧的吩咐,聞言便即舍下羊腿,拖著巨大的鏈球奔來,憨憨笑道:“妹妹,你……我……做什麽……”
他的聲調極為奇怪,說話也有些結巴,倒仿佛小孩子呀呀學語一般。石不語心頭疑惑,又多望了他幾眼,卻見這條大漢竟有二丈高矮,渾身黝黑,肌肉暴綻,立在那兒,便如一座鐵塔一般,不過,仔細打量之下,倒可以發現他的年紀並不如何大,從五官來看,絕對不會超過二十歲,隻怕比那位楊許還要小上幾歲。
此時,秀寧已拉過這大漢,微笑道:“吉哥哥,這便是我常與你說的爹爹,還不快快拜見!”
那大漢怔了一怔,摸著後腦勺,粗聲道:“妹妹……他,弱……不是爹爹……”
石不語生平最喜歡這種直爽的人物,聞言哈哈大笑,不覺起了好感。他心知降服這種人物,隻能依靠行動,當下便向前兩步,運足妖力,手指輕輕彈出,已將那鏈球送上半空,待其猛然砸下時,放才在諸女的驚呼聲中,伸出腳尖輕輕勾住,徐徐放在地上……
那大漢瞧得目瞪口呆,雙眼幾乎跳出膛來,張著大嘴愕然半晌,終於猛然伏倒,甕聲甕氣的呼道:“阿吉……拜見……爹爹……”
石不語嗬嗬一笑,當即將他扶起,心中早已猜到大半,卻不急著發問。當下一幹人等入廳用餐,秀寧依偎在他身旁,娓娓道來,這才將這大漢的來曆講得一清二楚。
原來,秀寧自重新掌管了西原府後,開始徐徐培植自己的勢力。遠的不說,單這座府邸中,因了擔慮仍有效忠建成、元吉的心腹,便將原先的侍衛盡數調離,轉而從軍營中重新提拔了一群低階武士充任侍衛。也正因如此,才會出現方才石不語入府時,與那群武士互不相識,導致大打出手的誤會……
至於那位被稱為“阿吉”,與莫愁當年的暗戀對象同名的神力大漢,卻是秀寧無意中於遊獵時揀回來的,說起來,倒與石不語幾年前揀到元慶有些相似……
據說,這位阿吉乃是象妖與人類的後裔,自小父母雙亡,生活於西原東南麵的氓山之中,以打獵為生,從未離開山林一步,便連那幾句半通不通的官話,也是近來新學的。也是巧合,秀寧某日率著一幹武士在彼處遊獵時,卻恰恰遇上建成生前的幾位死忠偷襲,危難之際,卻全虧了阿吉橫地裏殺出,解了危難。
也正因如此,秀寧感念他的恩德,又喜他的淳樸憨厚,便將其帶回府中安置。阿吉身高二仗,力大無窮,周身覆蓋著一層淡淡的鱗甲,刀槍不入,便於百萬軍中衝殺,也無人能抵擋片刻,端的堪稱天下第一好漢。不過,雖然如此,他卻最聽秀寧的話,任其吩咐指使,極是忠誠親善。久而久之,獨立支撐著西原的秀寧,漸漸也從最初的利用目的轉化,隱隱間真的將這條大漢當做了可以依靠的兄長,替代了在草原上喪生的世濟……
石不語聽到此處,卻也隱隱起了憐惜之意。他知曉這位女兒肩負重任,的確頗為孤單寂寞,當下心中柔情湧動,輕輕抱著她的肩膀,輕聲道:“卻是苦了你了!等誅了楊廣,爹爹來陪你小住幾月,說不定,便在你這定居了……”
秀寧先是眼眶微紅,聽到最後一句,卻登時歡喜無限,嗔道:“爹爹,你可不許騙我,等除了楊廣,一定要過來呢!”
石不語哈哈一笑,正欲答言,卻見阿吉坐在旁側,握著根粗大的羊骨道:“爹爹……楊廣……什麽東西?”
他說話一直含糊不清,也難得石不語能夠聽懂,當下拍著他的肩膀道:“那是個混蛋,你幫爹爹,殺了他!”
阿吉微微側頭,似在理解“混蛋”的意思,過了半晌,雙手猛然一合,竟將那羊骨碾成粉末,口中喝道:“……殺他……烤了吃……”
石不語哭笑不得,不覺想起遠方的元慶,心道這兩位倒是絕配,不知他們齊齊出手,那位宇文來呼能夠支撐多久?不,不,應當說,單單這位莫名其妙得來的義子獨自出手,怕是宇文來呼“天下第一猛將”的名號,便要換了主人了……
酒過三迅,石不語放下竹筷,談起此處前往京都的目的,順便又介紹了楊許的身份。可憐那位世子,生平卻從未見過如過如果古靈精怪的美貌少女,站起身來,滿麵通紅的怔了半晌,方才期期艾艾的拱手道:“在、在下楊許,見過秀寧小姐,實在是生有三幸……”
且不提他將這三生有幸一詞說得胡顛亂倒,哪怕說得正確無誤,用在這種場合中,似乎也不太適合。秀寧卻也不揭破,微微一笑,便即岔開話題道:“聽聞如此京都乃是令尊掌管,不知此次前去遊說,世子能有幾分把握?”
楊許不敢去多看她的玉容,低頭道:“大概,六七分總有的……隻、隻要能夠讓我見到父王……”
這答複,其實也足夠令秀寧滿意,她沉吟片刻,便即微微點頭道:“若是世子能夠說動令尊起義,可否讓我借道京都南下,與諸侯軍夾攻楊廣?”
楊許麵色一凜,點頭應道:“此事絕無問題!便是小姐不提,我與父親也定要揮軍南下,為娘親報此深仇!”
“那麽,便先謝過世子了!”秀寧也不多言,向他舉了舉手中的酒杯,轉頭笑道,“爹爹,你來西原,是不是打算叫寧兒出力,幫你們混入京都?”
石不語收起羽扇,在她頭上輕輕一擊,笑罵道:“便知道瞞不過你!其實,也不是什麽,隻要……”
秀寧捂著頭頂,嬌嗔數聲,卻仍乖乖的將耳朵附了上去,片刻之後,這位少女徐徐露出狡黠的笑容,顯然已有了主意……
翌日,西原王李秀寧正式宣布起兵伐楚,當日便麾軍十萬,親征京都,天下因此震動。楊廣得報,一麵傳書於拓拔瞳,命其加速趕往京城接任,一麵傳旨予楊信,令其小心謹慎,務必緊守城池。
後日,西原王前軍抵達京都近郊,恰逢陰雨,立營不穩,陣勢稍亂。楊信見狀,趁勢出城,以五千精騎夜襲,大敗西原軍,隨即便欲驅逐追擊,卻被西原大將阿吉立於陣前,片刻間擊殺鐵騎數百人,兩軍混戰一場,暫且收兵而還。
而石不語、幽姬、阿月兒、楊許三人,卻已於兩軍混戰之時,偷偷擒拿幾名楚軍,隨即改換裝備,混入鐵騎之中,隨之返回京都。待到得軍營之時,那位端陽王楊信,正率了一隊親兵,在幾名宗士的“保護”下,於營中巡邏慰問。見得騎軍歸還,他急忙迎上前來,親*問眾將士,鼓舞軍心,那些宗士卻不欲與血腥尾濃重的士卒靠得太近,微微撤開了幾步……
楊許此時正混雜於後隊之中,見得機不可失,當即橫下一條心來,“哎呀”一聲,裝做負傷模樣,從馬上直挺挺的摔將下來。眾人愕然的視線中,向來愛兵如子的楊信當即便匆匆趕上前來,親手將他扶起,關切慰問。
隻是,話未出口,他已望見楊許那藏於鐵盔之下、張無比熟悉的麵孔,登時愕然無語。楊許卻惟恐他吃驚之下露出破綻,急忙呻吟道:“小人並無大礙,隻是一時傷了筋骨,不敢勞煩千歲過問……”
口中雖如此說,他的手臂輕輕滑過,卻已將一團紙丸塞入對方的掌心。那楊信也是多年征戰、機敏多變的猛將,當下早已反應過來,一麵將紙丸塞入袖甲,一麵拍著兒子的肩膀,朗聲笑道:“好!好!好!若是每位將士都似你這般英武,何愁反賊不滅!”
楊許既已完成任務,自然也不再多言,當下退入了隊列之中,隨即各自散去。楊信此時已回營歇息,那些宗士自然也跟著離去,在附近的營帳中住下。石不語卻沒那麽好命,好不容易尋了幾個機會,領了三人偷偷潛出,在那紙丸上約定的營地茅廁旁等候。卻是工夫不負有心人,到了中夜時分,一連躲過數十位入側的士卒後,終於見得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遙遙向這邊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