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待到那幾人近前時,微弱的火光已映襯出他們的麵容,正是暗中出營趕來的楊信與一幹心腹親信。見得滿麵風霜的獨子立在身前,向來沉著冷靜的楊信也不免輕呼一聲,上前幾步,抓住了他的雙手,顫聲道:“許兒,你娘她,真的已經……”
楊許目中一酸,猛然跪將下來,抱住楊信的雙腿,悲泣道:“父王,那日娘親她與我一起入宮,結果卻……卻……”
這些內容,其實在早前的紙丸中都已有所記載,但楊許心中悲痛莫名,自然又難以置信的再問了一次,直到此時從兒子口中親耳聽到這個噩耗,終於忍不住低呼一聲,重重一拳擊在土牆之上,雙目赤紅如血,可以想見其心頭的悲憤。
石不語見他如此神情,隱隱也為那種伉儷情深而感動,進而又覺得自己有些卑鄙,幹脆便側過了身去,任由他們父子二人發泄。直到半晌過後,方才聽得身後的哽咽聲逐漸弱了下去,而那位瑞陽王也已直起了身子,按捺著心中的激動,躬身道:“石不語先生兩次救援犬子,信感激不盡,他日必當厚報!”
石不語不敢承受,連忙移開一步,拱手還禮,又問道:“眼下的局勢,有些不妙……恩,不知千歲有何打算?”
楊信微微沉吟,似乎還下不了決心,楊許卻已按捺不住,在旁呼道:“父王,難道這樣情況下,你還要替那混蛋效力麽?不如,我們立刻便反了吧!”
被他這麽一催促,楊信似乎也有些意動,撫著長須沉吟道:“楊廣雖然不仁,但我與他畢竟君臣一場,更何況,我們又是堂兄弟……”
石不語微微一笑,趁勢將懷中楊林的信箋遞了過去,淡淡道:“千歲,不是小生刻意挑撥,隻是我想問一句,不知楊廣欺淩夫人的時候,可曾想到君臣?可曾想到兄弟?”
楊信身軀一震,動作登時僵硬下來,顯然心中已被說動,遲疑著,又拆開那信箋閱讀一遍。等他抬起頭來時,望向石不語的目光已親近了許多,而神色中也更添了幾分猶豫,顯然正在兩種念頭間遊走掙紮。
楊許見得機不可失,在旁抓住他的手臂,恨恨泣道:“父王,孩兒平日讀書不多,但也知道古人常雲,‘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今楊廣已派了追兵前來,若等他們到了京都,便是我們打算反叛,也來不及了……”
“追兵麽……”楊信喃喃低語,轉頭望著滿麵淚痕的獨子,又再度望向微笑的石不語,沉默許久,他終於重重的咬咬牙,沉聲道:“君不仁,休怪臣不義,卻恕信對不住先皇了!”
次日清晨,鎮守京都的瑞陽王楊信,忽率部下七萬士卒據城起義,同時大開城門,迎接西原軍入城。短暫的激戰之後,楊廣派遣的兩名監軍與其所統領的數萬軍隊盡數伏誅,宗士也因敗於石不語之手而返歸,京都就此落入楊信與李秀寧的掌控之中。
聞得信息,已行至京都近郊的拓拔瞳匆忙回轉,奔還揚江報訊。兩日後,合並在一處的京都軍以李秀寧為帥、楊信為將,整合軍士十五萬,又通過阿月兒雇傭北戎騎軍兩萬,共計十七萬,麾兵南下,沿途城郡,無不望風而降。
楊廣聞報大驚,急急下令,令拓拔瞳分兵十五萬北上,鎮守險要地帶,與西原軍形成對峙之勢,暫時將局麵穩定下來。而見得情勢逆轉,諸侯軍大喜之餘,當即起兵反攻,數日之內,連敗士氣低落、糧草缺乏的楚軍,雙方決戰之勢,隱隱即將到來……
接得消息,剛剛緩過一口氣來的石不語,隻得告別義女,匆匆趕還密雲,且不論即將開始的法、器二宗的陣攻,單單那場隨時可能爆發的大決戰,便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肯錯過的,用某位男性自己的話來說:“無論如何,楊廣的狗頭,注定要被我砍下,誰都不許搶!“
然而,現實總比希望來的殘忍,無論石不語沿途如何祈禱,但當他趕至揚江上空時,才發覺那場無與倫比的混戰,已在廣闊的平原上拉開了序幕。眼見得數十萬人殺在一處,嘶吼長鳴,金鐵交錯、血肉橫飛,原本幻想著上演一出“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男子,終於老老實實的打消了浪漫英雄的念頭,轉而坐在悠白的背脊上,討論起下方這場無限擴大版的街頭群架來……
“地球真的很危險,我還是回火星比較好……”石不語無奈的搖了搖頭,揉著發昏的雙眼,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智商來。
令他疑惑的是,為什麽別的穿越者一到了古代,談笑間便能看出戰局的破綻,然後妙手施為,隨意派遣幾隊騎兵便能扭轉局勢;而自己在空中瞧了半日,卻始終看不出任何的線索,隻能怔怔的盯著數十萬生靈往來衝殺,除了死人還是死人……
放棄了“談笑間強虜灰飛湮滅”的幻想,石不語歎了口氣,轉而帶著二女飛向遠處青光閃耀的原野。在彼處,以數千宗士之力擺下的兩副星羅陣圖,正同時借助著穹天六大星群的力量展開對攻,同時亦為交戰中的兩軍提供著各種加持。換而言之,隻要這裏的爭鬥能夠分出勝負,那麽戰爭女神的勝利天平,亦將開始傾斜……
“還是這裏比較適合我……”感受著熟悉的元力、妖力的激蕩,石不語深深的呼吸一口氣,於悠白背上一躍而下,羽翼輕仰間,已落在凝寒諸女身旁,引來一陣歡喜的輕呼。
在眾人麵前百丈處,千餘法宗中人正踏步周旋於平原之上,行走間匯成六大陣勢,雖然人數眾多,卻未曾發出絲毫的聲響,安靜得有些詭異。而與之對應,在數百丈開外的原野上,同樣肅然的器宗中人,亦是同樣施為。雙方的舉止幾乎完全相同,在遠處的旁觀者看來,不免有些令人莞爾,隻是,這莞爾之下,卻不知藏著多少的凶險與殺機……
“不語,看看上空!”迦漣的一聲輕呼,引得眾人齊齊仰首望去。原本晴朗明媚的穹天,不知從何時起漸漸陰沉下去,不消片刻,便已徹底化為暗夜,星辰漫布,隱隱烘托出六大星群的存在。而令人覺得越發詭異的是,即便如此,在這方圓數百丈的星夜之外,天空卻依然陽光普照,對比之下,不禁令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赤耀!”“黑玨!”“銀穀!”“五空!”“七歧!”“九悠!”伴隨著陣中的齊聲高喝,六道光柱於刹那間升騰而起,直衝雲霄,在星群與平原之間,連接起光的隧道。
下一刻,散布在星空中的六大星群,忽的齊齊閃爍,六色光芒沿著光柱驟然下落,彈指的工夫,已落入陣勢之中。詭異的寂靜中,六大陣勢同時閃耀出強烈的光芒,光柱急速運轉激蕩,而後匯合為兩道龐大的青光,轉向射出。
一道射向遠方的戰場,化為細雨漫漫播灑,被光點沾身的士卒,在刹那間身形膨脹數分,氣力、速度、頭腦均顯靈活了許多。而另一道光柱,則始終凝聚不散,猶如實質一般,在空中略一停滯,便即射向器宗的陣圖……
而幾乎在同時,那器宗的陣圖中,亦是產生了完全相似的變化。刹那之間,兩道凝聚的龐大光柱已在空中生生撞上,尖銳的呼嘯聲中,登時迸發出比正午烈日還要強烈上數十倍的光芒。待到眾人勉強睜開眼來,才見兩道光柱已頂在一處,彼此元力相當,誰也不得前進一步,唯有因了能量衝擊而引起的咆哮狂風,在原野之上任意肆虐……
“多久了?”石不語伸了個懶腰,微微側手,避過身後被狂風卷起的一塊巨石。在他的視線中,那兩道在空中撞擊對峙的光柱,已擺脫了原來的靜止狀態,而是伴隨著法、器二宗門人的元力輸入,不住的往返進退,此消彼長。
“大概有,一個多時辰了……”莫愁揉了揉眼睛,歎了口氣。好幾次,眼見法宗的光柱都已壓在器宗的陣圖邊緣之上,卻又被頂了回來,如此看來,雙方的僵持,想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結束的。
“早知如此,我們便買些零食過來,順便掛上幾張吊床……”石不語攤開雙手,嘟囔了一句。因為法宗人數多出數百的緣故,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勝利的天平的確是向著法宗傾斜,不過,這種傾斜的速度實在太慢了一些,隻怕楚軍與諸侯軍的戰事都已結束,這邊還沒有分出勝負來。若是諸侯軍勝了,倒還可以接受,若是諸侯軍不幸敗北……
想到此處,他不禁打了個寒噤,轉頭道:“荷兒,差不多了,把你的殺手鐧拿出來吧!我還打算回營吃晚飯的!”
清荷微微一怔,抿嘴笑道:“爹爹,你怎麽知道我還留著後招?”
石不語伸手捏了捏那可愛之極的粉鼻,淡淡道:“如果沒有後招的話,鈞鴻子又怎會放我們在這裏喊喊加油,恐怕早就將我們編入陣圖了!”
此言一出,清荷登時泄了氣,無奈的抱住了他的手臂,輕輕歎息道:“爹爹,到底是你太聰明,還是荷兒太笨了……”
“這個嘛……”石不語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想,應該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