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遲了,一會兒當自罰三杯。”
餘慈大步走來,先給何清、甘詩真兩人見禮,又招呼寶德師兄,最後向四麵團團一揖,算是見過。
絕壁城諸宗修士自史嵩以下,都是起身招呼,列席的外來修士,凡是知道餘慈身份的,也都起來見禮。這麽一堆人起來,那些弄不清情況的,也紛紛起立,宴席上一下子喧嚷許多,帶起了好大的場麵。
“咦……”甘詩真沒想到餘慈這麽受歡迎,一時間頗是驚訝。
何清神色不動,伸手輕撫山孤頭頂,讓大家夥先出廳去,然後才輕聲道:“你這師侄,修為不怎地,借勢用力的手段甚是了得,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本事,瞧,在座的倒有六七成被他唬住了。”
聽族姨如此言語,甘詩真垂眸低笑。但心內頗不以為然,敢以通神修為,直麵鬼獸以及百多妖魔的年青人,又能以“狐假虎威”論之?
餘慈招呼一圈,這才把視線投向主位上的碧潮。那位身姿嬌小卻雍容大量的女修正執壺斟酒,汩汩響聲裏,輕笑道:“餘仙長雖遲來,卻帶來三分滋味,酒便不罰了,隻請仙長補上這杯。”
女修親執酒爵,笑吟吟地端起來,離席走到餘慈身邊。席上忽地一靜,餘慈心中微動,目光極快地自史嵩、董剡乃至伊辛和尚三個宗主臉上掃過。這些人當然知道,碧潮端來這一杯酒意味著什麽,不過看起來,他們對此都有所準備。
這女人來了才幾天,竟然將城中幾個有切身利益人物的關節都打通了。
“比手腕,那赤陰真能羞愧至死吧……”
餘慈思至此處,哈哈一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不知是誰開了個頭,滿席哄然叫好。
此後碧潮又行主人之責,為餘慈和沈婉引見。兩邊都有些意外,餘慈是奇怪來人竟不是預想中的周有德,沈婉則是沒想到,初見周有德所說的“餘仙長”,竟然是這麽一副模樣。
兩邊都在調整心思,嘴上隻是客套性地寒喧兩句,便各自歸座。餘慈坐在了寶德下首,和另一邊的沈婉斜斜相對。
坐定之後,餘慈便笑:“本以為這回周管事要重返絕壁城,不想是沈管事當麵……周管事一向可好?”
沈婉看他一眼,道:“周管事已於月前離世。”
一言既出,席上隻要知道周有德是何許人的,都為之愕然。
餘慈正要舉杯向沈婉致意,聞言舉起的杯子停在半空,驚道:“怎的?”
沈婉語氣平靜:“周管事自貴地去後,一行人至中部躍馬湖附近,遭盜匪襲擊,商隊上下三十五人,無一生還。”
“盜匪?”
餘慈一時無言。
半晌,他放下杯子,想到當初周有德一行臨到絕壁城之前,也是碰上了打劫的盜匪,弄得十分狼狽。照理說,吃了那樣一個虧,他們無論如何都要謹慎一些,怎麽回頭便是這般結果?
他定了定神,問道:“可知是何人所為?”
“是做慣了這行的老手,下手狠絕,未留痕跡。本閣也是在事發後多日,才得知此消息,至今沒有尋到線索。”
沈婉神色如常,隻是眸光冰冷。她說到此處,席上諸修士才有些明白,為何這位沈管事之前態度頗為冷硬。因慘事而遷怒之舉,雖沒什麽道理,但合乎人情,誰也說不出什麽來。
餘慈又是沉默。
那沈婉卻忽地展顏一笑:“貨物貴賤,人命存亡,總是相對相生。我們這些行商,或有福旺運來,賺得盆豐盂滿的時候,也有不走運,賠上錢財性命的時候。我們也是習慣了,此事不用再提。”
她說得倒是灑脫,可與前麵的態度相比對,誰也不信她是真的看開了。沈婉也不給人們細思的空當,接下來便笑道:“餘仙長既然到了,不妨看看本閣攜來的這些寶物如何?”
餘慈與她目光一對,見她眸光湛然,自有一股傲氣,擺明了不會接受那些虛禮,便點點頭,不再多言。但此時,另一件要緊事便擺在他眼前:
管事換了,前麵那些約定,又該如何?
心思一動,他身上疲累感覺一下子湧上。。其實他從天裂穀一路趕來,路上雖有魚龍代步,卻因為一件事,始終沒有閑著,此刻麵上不顯,實則已是疲累欲死,坐在位上,幾乎站不起身,受心事一衝,感覺愈發強烈。
正想著,劍吟聲再度鳴響,冷徹樓台廣室。剛剛那一道匹練繞空而走,在各席圍成的空地上連兜了幾個圈子,寒意森森,隨之擴散開來。
在座的除餘慈外,起碼都是還丹修士。那匹練繞空雖快,也被諸人看個清楚。當下便有人叫道:
“劍丸!”
叫出聲來的,是無生劍門首領董剡。此人不論在何種場合,都是一副睡不足的模樣,向來陰沉少語,這回卻是失了態。
先收了劍丸,沈婉往董剡處看了一眼,頷首道:“董門主法眼無差,這正是劍丸,且是由一柄絕世利劍燒化祭煉的。可惜第一任主人未竟全功便已辭世,劍丸火候未純,沒到意態圓融的地步。”
說著,她攤開手掌,白玉似的手心裏,擱著一件長僅一寸左右的小劍。此劍雖小,形製卻全,便似一件精致的微雕。此時這小劍上正吞吐寒芒,絲絲有聲,而且隻幾句話的功夫,沈婉手心裏,竟是結了一層白霜。
看到這異象,席上諸修士都是驚異。董剡早坐直了身子,一對眯眯眼瞪大,聲音不自覺都高出一階:“可否拿來一觀?”
沈婉微微一笑:“諸位傳看無妨。”
說著便將劍丸交給下首的史嵩,由此挨個細看。這才是真正交易寶物的模樣,像剛才剛亮出披霞錦衣,便讓碧潮換走,隻是象征性地走個過場,論認真仔細,差得太遠。
史嵩和胡丹都沒看得太久,很快便將劍丸傳到董剡手裏。在他那兒停留的時間最長,不過後麵又快了許多,繞一圈過來,到餘慈這裏,也不過一刻鍾。
這期間,席上修士議論的都是有關劍丸的話題。即使餘慈之前對什麽劍丸、劍圓缺乏認識,憑著耳朵,再加上詢問旁邊的寶德師兄,也能大概了解一些。
劍丸乃是此界一類非常奇妙的寶貝,性質介於劍器和法器之間,品相亦有高下之別。一般來說,打造劍丸有兩種方法,一是直接打造成丸,以馭劍之法驅動,可化生劍芒,無堅不摧;二是尋一把上好劍器,以特殊法門燒化祭煉,將三尺長從小到大,化為龍眼大小一顆劍丸,所謂“化百煉鋼為繞指柔”,當如是也。
無論哪種方法,都要花大力氣祭煉,大概是專修劍道的修士才有精力打造。但一旦練成,威力也極是可觀,傳說步虛級數的劍修裏,有五六成都是用的劍丸,尤其是那些走“霧化”路子的,其間比例還要更高。
此時在餘慈手中的“劍丸”,其實是名不符實,倒像是一件精巧的飾物。餘慈打量了兩眼,隨即便轉給了上首的寶德,由寶德而至甘詩真手上。至此一圈兒差不多已經結束了。
旁人看他像是不以為意的樣子,可餘慈自己知道,此刻他眼角微微抽動,心中絕不平靜:
“這玩意兒,怎麽與我那件,倒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餘慈想到的,正是他從顏道士手中得來的那柄小劍。也是寸許長短,形製俱全,隻不過要比剛經手這把顯得鋒利些,而沒有那觸手生霜的異象。
此時他聽到甘詩真與何清說話,兩位女修乃是席上修為最高之人,她們的意見,無疑是最重要的。其中甘詩真精修劍道,更有發言權:
“此劍丸還差些許手尾,大約要再祭煉三五年功夫,方竟全功。不過最珍貴的是,劍丸中似乎封著祭煉此劍的前輩高人所遺留的一絲劍意,且是少有的附以五行元力的類型,冰氣霜結,頗是可觀。若能仔細參悟,所獲當還在劍丸本身之上。”
餘慈隻覺得頗長見識,又有一事不明,便先向寶德敬一杯酒,又問道:“如何知道劍丸中蘊著劍意?”
寶德修行多年,論知識底子比餘慈強出甚多,聞言舉杯笑道:“通常是以神識內觀,有一種鑒寶法門,專門致力於此。不過若是自身劍意有成,倒是容易了,以自家劍意滲入即可。劍丸內若沒有旁的東西,自然是石沉大海,若是有了,又分兩種情況:質性相符的,劍丸潛震,殷殷鳴嘯;質性不符的,便要劍意碰撞,如金鐵交鳴……”
“鏘!”
長案之下,陡發金鐵之聲,寶德剛入口的一口美酒全噴出去,案上菜肴盡都遭殃。
眾修士目光齊刷刷望來。
餘慈也是愣了,但他反應極快,想到後麵那件要緊之事,立下決斷。也不遮掩,將手中那枚剛辯認出來的劍丸拍在案上,笑道:“若非沈管事提醒,我還不知,早先得來這玩意兒,竟然也是一件寶貝……”
說罷,他轉向沈婉,哈哈笑道:“此劍丸與我劍意不合,今日怕也要出手。所得當分予沈管事一成,以表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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