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敵探失蹤的莫名其妙,讓陳留國的義務兵提高了警覺,孫家塢變得戒備森嚴,以至於蒲雄、段勤好長一段時間隻能躲在姚弋仲休養的住所,沒法繼續西行。
九月中旬,姚弋仲去世,臨死前他把部落酋長之位傳給世子姚益,把身邊護衛交給了姚襄,並遺命姚襄為部落護軍,專事攻伐之軍事。
姚弋仲的遺命沒有引起姚益的反感,卻讓姚若極為不滿;姚益是個憨直武人,管不來部落事物,擔任酋長之後,部落大權肯定會落在姚若手上。可這道遺命卻將部落中最大、最實在的權利——軍權劃給了姚襄,這不是割姚若的心頭肉麽?姚氏部落被石青七拆八拆,零落的隻剩千餘青壯,這個時候,姚弋仲那兩百久經殺陣的親衛就成了部落最重要的力量。誰掌握了這支力量,誰才是部落真正的主人。
姚若不甘心。他希望借助新義軍的力量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利。
石青對姚襄沒有好感,姚若知道這點,他希望石青仍像以前,將姚襄招到肥子充當學校教授,如此,姚襄手中的權利自然就得交出。因此,姚若悄悄給‘好友’軍帥府采風司伍慈送了份禮,請他幫忙周旋。
沒多久,伍慈從肥子趕到陳留。他是為了在當地招募采風司眼線,以便監視陳留國主事荀蕤一事而來,順便為姚襄帶來一張征調令,收禮的同時為軍帥府學部招募一員教授這等一舉兩得之事,伍慈自然不會遲疑。
姚襄接到征調令後慌了神。新義軍軍帥府不是大晉朝廷,沒有守孝去職的規矩,教授也不是入仕的職位,僅僅是個普通職務,奪情都沒法奪。去泰山當教授意味著什麽姚襄很清楚。一旦到了泰山,就意味著虎入樊籠,龍臥淺灘,再難出頭了。
情急之下,姚襄無法沉穩下去,他找到蒲雄、段勤,將新義軍主力北上渤海郡迎戰鮮卑人、屠軍和陸戰營西進關中支援麻秋,天騎營戒備豫州方向,司州、枋頭守備空虛等等消息一一相告。
三人密議一夜,最終拿定一個計劃:蒲雄、段勤趕回河內,率一支勁旅順河而下,羌人將派遣一小隊人馬予以接應,兩方水路夾攻,突襲衡水營水寨,最不濟也要毀去官渡浮橋,隔斷黃河南北兩岸交通,以便氐人主力會合張平的並州軍趁機奪回枋頭。與此同時,姚襄率羌人在陳留起事,裹挾孫家塢青壯人丁,與蒲雄部會合,沿河而上,向西攻伐司州。羌人占據司州之後,將與對岸的氐人相扶相助,共抗新義軍。
這個計劃不僅誘人,而且有很大的可行性,三人很是心動。蒲雄以為,這裏麵隻有一個難點,就是姚襄兄長、現任羌酋姚益是否支持?
姚襄截然道;襄之大兄雖然憨直,卻也明白石青正處心積慮蠶食我灄頭部眾,若任其繼續下去,姚氏部落必定不複存在。他會支持姚襄的。
姚襄先以這番說辭打消了蒲雄的顧慮,然後去向姚益進言。事實上他對姚益如何決定並沒有把握。隻是他摸準了姚益的性子,知道對方尚且顧念兄弟情分,於是帶了把環刀找到姚益,請姚益在殺死兄弟討好石青和率部起事占據司州自立之間做出選擇。
一番表演之後,兄弟兩人抱頭痛哭,姚益答應姚襄所請,率部起事。兩人不知道,這一切都被一直留心姚襄動靜的姚若偷偷看在眼裏。
姚若得知事情根由後,一邊暗罵姚益愚蠢,新義軍這麽強的勢力不知道依附,卻鬼迷心竅地去投窮途末路的蒲洪;一邊悄悄找到伍慈,將姚襄意欲起兵叛亂之事相告,中間替姚益說了不少好話,說自己是受大哥所托前來密告,大哥假意答允姚襄,是為了穩住他們,以免狗急跳牆。
陳留之行,伍慈未能查到正主荀蕤絲毫異動,正自苦惱,沒想到誤中副車,竟然查獲到姚襄反叛之事,喜得他當即將姚若誇了又誇。
隨後,伍慈以軍帥府監察部的名義,調集浪蕩渠西岸的天騎營、孫家塢義務兵,趁夜突襲羌人聚集區,在姚若的配合下,將姚襄衛隊清剿一淨,並順勢擒拿了姚襄、段勤、蒲雄三人。
石青就渤海郡未來情勢發展和劉準、逢約商討半夜,隨後與王猛一道聽伍慈回稟陳留姚襄之變,待伍慈將其中的因由全部道出之後,東方天際朦朦朧朧,已是黎明時分了。石青沒有一點倦意,反而越發亢奮了。
“青兗必須凝結為一團,絕不容許有離散的雜質存在!”石青重重擂了一拳,截然道:“有些事情到了著手進行的時候了。”
王猛、伍慈同時打起了精神,兩人熟知石青性情,知道石青一旦這麽說,必定會有不小的動作。
石青深深吸了口氣,低沉地說道:“石某一直有個夢想,希望在殘破的故土之上重新建設一片樂土,一個漢人的家園。以前的家園計劃便因此而來。隻是。。。真正美好的家園不是孩子能夠進學,男人和女人成家,寡鰥不再孤苦就能代表的,真正美好的家園應該是讓生活其中的人快樂而又自信,有榮譽!有尊嚴!能上進!新義軍必將青兗建設成這樣的家園!”
王猛雙目燦然一亮,重新審視起石青。
這個主公,才智武勇無一不有,可謂難得一見的英雄豪傑,原已讓他佩服的五體投地,但是,在這一刻,聽到對方鏗鏘有力,堅定決絕的話語,他才知道,這個主公心胸之大之闊,遠遠出乎他的預料。這些話語對他來說,是那麽地新鮮,以至於讓他有重為蒙童的感覺。
伍慈沒有王猛理解的那麽透徹,他撓撓頭皮,困惑地說道:“石帥。你說應該怎麽做,伍慈照做就是了。”
“怎麽做?!”
石青下意思地反問一聲,語音金石一般,隱隱透著森冷的寒意。俄頃,他對伍慈說道:“這確是采風司的職責。這段時間,本帥需要采風司在青兗散布風聲,將‘漢族是天下最高貴、最文明、最驕傲、最偉大的民族’這個主旨散布出去,不惜采用任何手段,要讓青兗每一個人聽到並接受這個事實。”
“是。”伍慈眉開眼笑,應承道:“石帥放心,采風司不惜餘力,定然完成石帥囑托。”
王猛心頭卻是掠過一陣陰雲,新義軍和青兗並不單純是由漢人組成的,五胡六夷特別是羌人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石青此舉會不會激化內部爭端呢?他偷偷向上打量一眼,卻見石青殺氣凜然,便知道石青有意借姚襄事件要徹底整頓青兗胡人了。
思慮了一陣,王猛斟酌道:“石帥。大敵當前,此舉隻怕。。。”
“景略兄顧慮的石某清楚,景略兄放心,石某為的是凝聚青兗人心,不是自毀根本。”石青點了點頭,緩緩說道:“石勒當政之時,有國人趙人之分;石某有心效仿,在青兗人區分漢人、胡人;其中漢人代表尊貴、驕傲,胡人代表野蠻、無禮。。。”
王猛心神一緊,若是這般區分,青兗即使不亂,新義軍中的胡人隻怕再不會誠心效力了。
石青似乎知道王猛的疑慮,話音一轉,繼續道“。。。當然,胡人並非一味低賤,隻要能通過一定的標準考核,胡人可以抬籍為漢人,用漢名,著漢服,轉胡為漢。”
王猛心中一亮。他知道,即使大晉南渡,中原以胡人為主,但是胡人還是下意識地自以為卑賤,依舊崇尚漢人以及漢人的文化,這也是偏安江左的大晉一直被認為天下正溯的最主要原因。按照石青的辦法,給胡人一個進身抬籍的機會,青兗胡人為了能成為尊貴的漢人,必定會為新義軍拚死效力。
伍慈天賦有限,跟著石青的思路轉了兩轉便即迷糊了,瞪大了眼睛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石青瞥了他一眼,轉對王猛道:“景略兄,行事的思路石某已經指出,具體的方略需要長史處拿出,在此之前,如何造勢,如何防範,也是長史處之責。”
王猛起身應諾。
石青又吩咐伍慈道:“伍行雲。散布風聲一事,采風司當與長史處密切配合,拿不準的,汝多向王景略請教,切莫擅自作主,誤了石某大事。”
伍慈應了一聲,隨後問道:“石帥。姚襄一夥人應該怎生處置?”
姚襄、段勤、蒲雄三人身份不低,伍慈抓獲之後,不敢擅自作主。石青倒沒有對這三人太在意;無論他們的後人怎麽吹噓三人的英武不凡,在石青眼中,這三人就是曆史浪潮中掀起的一團泥沙,稍現即逝,對曆史進程沒有產生過任何波動。
“殺了段勤,梟首示眾。”
石青淡然間決定了段勤的生死,想了一陣,又道:“命令刑部弄一個囚牢出來。對了,聽說巨野澤內有一處荒島,讓人去探一探,找到以後就在島上建一座囚牢吧,作奸犯科之人,日後都關到島上去。囚牢沒有建好之前,為了防止蒲雄、姚襄逃脫,先把他倆雙腿打斷,然後。。。這兩人都識得字,讓他們在軍帥府抄書吧。一本書一碗粟,沒完成任務,就不要讓他們浪費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