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50突襲

這屋中驛吏是這驛站中最大的官吏,低聲對其餘幾人說:“罷了,留在屋中必死無疑,隻有死中求活了,等下我一聲大喊,大家各自從門窗衝出去,看看能不能搶了騾子跑到楓林渡口的駐軍那裏求救。死生各安天命吧。”

屋內其餘幾名驛卒紛紛點了點頭,那驛吏名叫吳蓋,倒是機靈的,用鋪蓋包了一條凳子,往門外一擲,立刻兩把橫刀砍在凳子上,乘橫刀還未收回,吳蓋猛地一下衝了出去,手中長棍護住身體,拚盡全力向牲畜棚衝去,隻聽見身後幾聲慘叫,顯見是後麵的同伴正在被砍殺。他頭也不敢回一下,衝進了牲口棚,幸喜那匹青騾還在棚中,還在吃料,也顧不得背上沒有鞍具,飛身跳上了騾背,便用腳尖踢了兩下騾子肚子,他記得南邊院牆有一段被雨水衝跨了還未修不好,隻有兩尺多高,便向那個方向衝去。一路上可能是因為盜匪都去堵截其餘驛卒的原因,並無人阻攔他,吳蓋衝出院子,剛鬆了一口氣,猛然聽見“嗖”的一聲響,還沒反應過來,胯下的騾子便一聲叫喚,亂蹦亂跳起來,他趕緊保住騾子頸子,險些被顛簸了下來。那騾子跳了兩下便猛地一頭向前衝去,跑了好一段路方才慢慢停了下來。此時天色依稀已經亮了起來,看了看後麵沒有追兵追上來,他才敢下了騾子,這時才感覺的兩條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疼,一看原來沒有鞍具,大腿內側的皮肉已經被磨破了,鮮血流了一大片。

吳蓋隨手撕破下裳,粗粗包裹了下傷口,一抬頭才看見騾子屁股上中了一箭,才明白方才騾子猛地一下亂跳,原來是被外麵的追兵射了一箭,幸喜那一箭射中的是騾子而不是自己。吳蓋趕緊跪下向祖宗感謝保佑,才逃得性命,拔下那支箭來,放入懷中,便上了騾子往楓林渡方向趕去。

吳蓋大腿疼痛,禁不住騾子快步顛簸,走走停停,直到天明之後方才趕到僧兵的營寨,立刻撲倒在寨門口,口中大喊著求救,被值班隊正帶進營中,哭喊著將驛站被襲擊的情況一一說明,坐在上首的主帥了空聽完了,想了想,便吩咐派兩人將吳蓋送到鎮海軍營去,說吾輩僧兵為的是護衛佛法,抵抗淮南賊寇,這些鄉間盜匪不過是些無以聊生的農民,戰亂毀了家園才被迫劫掠求活而已,殺了他們有傷天和,非主持出兵的本意,還是請鎮海軍來處理這些事情吧。帳中眾人除了了塵和玄寂二人猜出了幾分情況以外,其他人紛紛點頭稱是,讚歎了空果然不愧為高僧大德,菩薩心腸,將來定然可以早日證果。

鎮海軍營寨中的戍主聽了送來吳蓋的僧兵的傳信,腹中大罵不止,可現在畢竟自己勢力微薄,防守這楓林渡還得依靠這幾百僧兵。細細盤問了吳蓋幾句,又將仔細查看了吳蓋呈上來的那支羽箭,見那羽箭不但尾羽殘破不堪,箭頭幹脆就是一塊獸骨打磨而成,隻怕襲擊驛站的盜匪連亂兵都沒幾個,隻不過大半是些被裹挾的流民而已。那戍主姓羅名玉成,對自己手下這些新兵還是心裏有數的,雖然沒什麽經驗,也沒見過什麽血,好歹手中拿的是打製精良的鐵質兵器,半數也都有披甲,在渡口的這一個多月也天天都有操練,拿來對付淮南的精兵不行,對付那些盜匪還是沒有問題的。再說如果棄那些盜匪不管的話,上麵怪罪不說,糧道不靖,餓肚子的還不是自己這些營裏的弟兄們?那羅玉成信奉“獅子博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反正後營中還有五百僧兵防守,不用擔心丟了渡口,竟隻留下副將帶領百人守衛營寨,自己親自帶了四百人出去討伐盜匪。

江南的初春,晨霧還很重,離著五十步遠便看不清了。鎮海軍士卒們沿著官道行軍,那羅玉成為趕時間,竟連早飯都沒讓士卒們吃,便驅趕著士卒們上路了,饑腸轆轆的士卒們在官道上行軍,腹中滿是怨言,道旁的草木上的露珠打濕了許多人的衣裳,初春的晨風吹在身上,更覺得有三分寒意。隊伍中的人們紛紛放慢了腳步,有的幹脆一邊打盹一邊隨著大隊往前慢慢走。羅玉成看得氣不打一處來,拿著馬鞭狠狠的抽了一個最出頭的家夥一頓,隊伍的速度才快了起來。

因為驛站離軍營不過十餘裏路,不用帶輜重行軍,又是官道,兩個多時辰鎮海軍便到了驛站,隻見驛站內的那幾間屋子早已被燒成了一片白地,隻剩下殘垣斷壁,六具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菜地裏,正是沒逃掉的那些驛卒。一行腳印沿著官道向遠處延伸,百餘步遠外就消失在草叢,顯然便是先前的襲擊者,離開官道上山逃竄了。羅玉成在驛站內來回踱著步子,猛然看到燒塌的廚房殘垣裏露出一段粗麻來,上前撥開一看,竟是一個半破的麻袋,裏麵露出一些燒得半焦的穀粒來。那羅玉成眼皮猛然一跳:“糧食,為何這些盜匪竟然沒有帶走這些糧食,莫非他們根本就不是盜匪。”他猛然轉過身來,一把抓住跟在身後的吳蓋的領口,扯到自己麵前,貼著對方的麵孔低吼道:“再想想,昨夜裏襲擊你們的真的是盜匪,為何這裏的糧食都沒帶走?”

吳蓋被羅玉成那一下給嚇住了,回想起昨夜的情景,自己的確沒有和任何一個盜匪打過照麵,隻記得喊殺聲,火光,慘叫聲,刀光,再就是最後的那一箭,若要他保證那些人是盜匪,已然沒有底氣,隻得期期艾艾的說:“某也未曾看得清楚,興許他們沒有看到這些糧食,遺漏在火堆裏了吧?”口氣不確定之極。

“興許?遺漏?”羅玉成一把把吳蓋推到在地上,他心裏煩躁之極,雖然說不出什麽來,但是把一切聯係起來,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心中狂喊:“趕快回營,中計了。”他著急的衝出院門,對外麵亂哄哄休憩的士卒喊道:“快起來,趕快回營。”

外麵正在休息的士卒們餓著肚子在初春的寒風中趕了兩個時辰的路,好不容易休息一會兒,便被趕起來繼續行軍,紛紛鼓噪了起來。正在此時,鎮海軍來時的方向傳來一陣擊鼓聲,此時霧氣已經消散了許多,驚訝的鎮海軍士卒看到霧氣中黑壓壓的一片,宛如地獄中的魔鬼一般,一行行從霧氣中湧了出來,一開始冒出來的是鋒利的矛刃,然後便是一排排披甲的士卒,最後麵的便是一杆牙旗,白底紅字,繡著大大的“莫邪”二字。右下角有兩個小一點的“淮南”二字。此時兩軍相距不過五十餘步遠,那杆大旗猛然搖了三下,鼓點也隨著緊密了起來,那些士卒們猛然加快了腳步,向驛站方向衝了過來。

那羅玉成口中一陣發幹,現在一切都明白了,對岸的淮南軍不知從哪裏渡過了浙江,然後派人扮裝盜匪襲擊了驛站,還故意放走了吳蓋來引誘自己出營,此時敵軍故意繞到自己背後進攻,已經切斷了退回楓林渡口營寨的退路,隻有拚死奮戰求生了。鎮海軍士卒一陣聳動,他們大半都是新兵,麵對傳說中的淮南強兵不禁都有些害怕。羅玉成回身走上院門台階,好讓鎮海軍看到自己,大聲喝道:“吾領兵無方,中了敵軍的詭計,讓大家墮入圈套。是某的不是。”說到這裏,他看到四周士卒們惶恐的眼神,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不過既然某帶了弟兄們出來,便要盡量多帶些回去。淮南的兔崽子詭計再多,到最後還是要一刀一槍見真功夫,他們也不是三頭六臂,我們拚死一戰也未必輸給他們。”說到這裏,他拔出腰間橫刀,一刀竟從上而下,將自己的右腳釘在地麵上。鮮血立刻湧了出來,羅玉成疼的齜牙咧嘴:“某今日要麽帶著弟兄們回到營中,要麽便和大夥兒一同戰死在這裏,這條右腿已經釘在這裏了,絕不離開這院門一步。”

那些鎮海軍士卒本來還有些膽怯,但見首領如此光棍,一點血氣之勇便從小腹中湧了上來,紛紛回頭排成行列,和衝過來的鎮海軍廝殺起來,兩軍都圍繞著驛站的院門展開了激烈的廝殺,莫邪都竭力想要衝破對方的戰線,把敵軍擊潰,然後趕到驛站後麵的小河裏去。而鎮海軍竭力以驛站為依托抵抗對方的進攻。雖然驛站的圍牆不過是一個有很多缺口的土坯牆,可是作為野戰依托的攻勢足夠了,唯一的突破口便是驛站的院牆大門口,進攻的莫邪都也看到了對方主帥便站在大門口,隻要斬了他的首級,那些新兵便會如同抽去了骨架的身體一般垮下來。

可那些新兵如同瘋了一般,好幾個夥都死傷過半了,還跟瘋了一般死戰不退,雖然無論從訓練,裝備上都占有優勢的莫邪都竟然屢攻不下,一時間戰局變的僵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