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在下的錯,若是方才將這驛站圍牆毀去,哪裏還有他們頑抗的餘地。”莫邪都牙旗下,徐十五滿臉悔恨之色,他方才急著撤走,隻是放火燒了房屋,現在屢攻不下,己方身處險地,而且無地可守,一個不好便是全軍覆滅的下場。實在是心急如焚。
“休得胡言,你的任務不過是將敵軍引出營寨,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何錯之有,剩下的事情便是某這一軍主將的事情了。如今之計便是找出敵軍的脆弱之處,一擊破敵方能死中求活。”陳五滿臉都是堅定,他自從十五歲從軍破龐勳之亂,已經當了十幾年兵了,在生死之間打了十幾年的滾,心誌堅忍之極。深知這戰場之上情況複雜之極,瞬息萬變,就算事先計劃的再周全,到時候也會出紕漏,很多時候靠的是比誰更能挺,能夠挺過對自己不利的時候,到最後便有取勝之機。他沒有伏擊敵軍,而堂堂正正的正麵進攻,就是想一戰而摧毀對手的抵抗意誌,然後挾大勝之威,直逼楓林渡鎮海軍營寨,與了空內外結合,逼迫僧兵和殘餘鎮海軍投降,免得圍攻營寨,少些士卒損傷。沒想到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敵軍雖然中了誘敵之計,可頑強的很,雖然死傷慘重,但還是頂住了自己的進攻,正猶豫著是不是把手中的最後一個百人隊的預備隊投入戰鬥。
正思量間,旁邊徐二插口道:“我看敵軍雖然很頑強,但陣型變化還有很大問題,我軍前幾次進攻,每次被擊退都換下一百人隊,敵軍卻沒有趁機有組織的反攻,隻是有少數人獨自上前,立刻被殺死。想來敵軍隻是圍繞著那大門死戰而已。驛站南牆有一處缺口不過兩尺餘高,某願領二十人繞到後麵去,前後夾擊,必能一舉破敵。”
徐十五在旁猛地一擊掌:“不錯,敵軍的行動的確有些奇怪,隻是圍著那大門口的牙旗死守而已,那牙旗下定然便是敵軍首領,等下我們正麵大舉進攻,吸引敵軍注意,然後選出精銳弩手,射殺敵軍主將,徐二兄弟也從背後突襲,雙管齊下,定能奏效。”
陳五點了點頭,三人商量了一會,於是定計,士卒們先進食幹糧,徐二帶領三十人繞到南牆缺口外等待,全軍發起猛攻,遍告士卒,鳴金不退,反而猛攻。徐二若聽到鳴金聲,便從缺口處攻入。
驛站內,來是的五百士卒已經戰死六十餘人,傷者有百餘人,因為來時趕得急,沒有帶輜重,士卒們半日未食,傷疲交加,若不是主將當先死戰,激勵士氣,這些新兵早就崩潰了。還好驛站後麵便是一條小河,後麵的菜地裏還有些蘿卜青菜,加上先前火堆裏殘餘的半袋糧食,在廢墟中找出一個瓦罐,煮了點菜粥,傷兵們每人兩大口,其餘的人每人一大口。羅玉成坐在門檻上,腳上的傷口一陣陣鑽心的疼,眼前放著一大碗濃濃的菜粥,他吃了兩口,便將其餘的倒入瓦罐中。旁邊的親兵正要勸阻,羅玉成搖頭歎道:“還是讓將士們多吃兩口吧,多點力氣和敵人廝殺吧,我吃的再多,敵軍殺進來不也是個死字。”
正說話間,對麵的戰鼓又響了起來,不遠處敵軍又黑壓壓的攻了上來,這次敵軍投入的兵力比前幾次多要多一些,看來是要孤注一擲了,想來也是,敵軍越過大江來攻,身處敵境,若不能速勝,士卒口音習俗迥然不同,這幾個月來劫掠地方,和湖杭二州的百姓結下了大仇,隻怕到時連速死也是奢求了。兩軍相距不過兩百餘步,箭矢在前幾次廝殺中早已用的差不多了,很快便成了激烈的白刃戰。戰鬥的核心區域便是那驛站的外牆大門處,前幾次進攻那裏都是數次易手,屍體已經堆的與台階平齊。莫邪都右廂是陳五操練的精兵,就是最晚從軍的丹陽兵,不算平日裏在村中三老講武習兵,從去年秋收後募兵操練算起,也至少操練了半年了。老兵隊正一級幾乎全是七家莊的老兵或者屯田兵出身,經驗十分豐富。他們排成密集的隊形,後排的人把長槍放在前排人的肩膀上,按照同一個節奏向前湧去,整個莫邪都右廂就仿佛一支巨大的豪豬,將前麵的阻攔者一個個刺穿,撕碎。但那圍牆門口不過兩丈寬,長槊根本施展不開,偏生門口的圍牆還是特別加固過的,足有六尺多高,無法逾越。羅玉成激勵士卒死戰,每次攻到門口都被擊退了回來,眼看這一次進攻又要無功而返,猛然莫邪都後響起一陣鳴金聲,死戰的鎮海軍士卒頓時鬆了口氣,總算又熬過了一次,看樣子這也就是對麵敵軍的強弩之末了。
誰知莫邪都聽到鳴金聲,不但不退,反而更加凶猛的撲了上來,頓時打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大門一下子就被奪了下來。羅玉成殺紅了眼,一連斬了兩名逃跑的潰卒,帶著自己的親兵回身向門口衝回去,才沒讓對方撕開口子。圍牆大門就仿佛一個漩渦,將所有人都卷了進來,無厭的吸取著生命和鮮血,將其卷入無底的深淵。數百人圍繞著以大門為核心的狹小區域拚死廝殺著,戰場上除了兵器撞擊聲和沉重的喘息聲外,一片寂靜,士卒們把每一分力氣都用在砍殺和躲避上,除了垂死者的低沉呻吟外,場中幾乎沒有人聲,竟仿佛如同一部播放的默片一般。
形勢就如同一台正在左右搖擺的天平一般,任何一個小小的觸動,都會讓形勢急轉直下。
羅玉成一瘸一拐的站在鎮海軍牙旗下,最激烈的戰鬥就在他前方二十步的地方進行著,幾次莫邪都的選鋒都殺到了眼前,矛尖幾乎都頂到了他的鼻尖,他依然堅持不退,帶領身邊最後的六七個親兵把對手又趕了回去。他現在已經不再指望靠自己手頭的兵力獨自擊敗對手了,已經好幾次往自己來時方向的道路眺望,還留守在渡口的僧兵們怎麽還不來呢,不過相距十餘裏,應該可以聽聞了,如果不是害怕導致士氣崩潰,隻怕早就破口大罵那些保存自己實力的禿驢,難道不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嗎?這時,羅玉成猛然往後一倒,幸虧後麵的親兵一把扶住了才沒倒下。原來他肩上中了一箭,並非是尋常的弓矢,而是一支*的弩箭,巨大的衝力貫穿了盔甲包裹的身體,仿佛將全身骨架都打散了似得,震得他一陣酸麻,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一陣撕裂的疼痛。
“一隻手已經完全動不了了,應該是骨頭都斷了。”羅玉成試著活動了一下手上的右胳膊,阻止住親兵把他往後拖的行動,這麽大的力量,應該並非流矢,對方應該是衝著自己來的,想要射殺主帥,不過此時自己也隻有硬挺著,否則亂了軍心,手下這些新兵便是一潰千裏的下場,那時自己手腳都受了重傷,決計逃不出去,還不如在這裏死挺著,免得亂了軍心,說不定下一刻援兵就趕到了。這時猛然南牆那邊一陣混亂,那邊防守的士卒早已大部被調到門口處抵抗莫邪都的猛攻了,隻有十幾個受了輕傷的還在那邊放哨,結果被一支徐二帶領二十人潛行到缺口,一躍而入,頓時一觸即潰。徐二特別讓後麵兩人帶了銅鑼,進的驛站便大聲擊打,其餘人一麵砍殺一麵大聲鼓噪,不過二十人聲勢竟如同百餘人一般。正在驛站門口鏖戰的鎮海軍士卒聽到,不知道後麵到底有多少敵軍攻進驛站,軍心頓時大亂,開始有人丟下兵器轉身向後逃去。羅玉成一連斬殺了數名逃跑的士卒,但逃跑的越來越多,竟是殺不勝殺。羅玉成緊緊抓住鎮海軍的牙旗,看著眼前一堆堆的潰兵,又看看步步緊逼的淮南敵軍,手中橫刀竟不知道殺哪一個好,最後苦笑一聲,將刀鋒對準自己的咽喉,反手割去。
浙江上,已是拂曉時分,六隻淮南軍戰船正在向對岸急速駛去,船隻吃水頗深,顯然是滿載,正是原先半夜運送陳五的莫邪都右廂的船隻。呂方坐在旗艦船頭,江風拂麵,吹得身上的藏青色戰袍獵獵作響,正是意氣風發。先前戰船回西岸是已經回報右廂安全上岸,這證明自己的製作浮台上岸的方法可行。隻要這次的左廂、射生營和炮隊上岸成功,以莫邪都全部千餘人的兵力,加上高奉天的內應,消滅那千名鎮海軍,奪取楓林渡口的把握還是很大的。呂方正想的暢快,旁邊突然有人說:“你傻笑什麽,前麵有鎮海軍的戰船,小心被打到江裏去喂王八。”
呂方吃了一驚,這段江岸他派人仔細探查過,這個時間平時很少有鎮海軍戰船巡檢的,怎的自己運氣這麽不好,怎的碰上了。卻看是何人說話如此無禮,竟敢取笑主帥,隻見那人身著一件玄色長袍,皮膚白皙無比,右手正在玩弄腰間長劍上的玉佩,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何處是玉,何處是手,臉上剪水雙瞳,笑顏如花,顯然是一名女子喬裝,正是先前那位沈麗娘。原來她先前看到全營戒備,要渡江攻打鎮海軍,便跑到呂方帳中說也要隨軍渡河,呂方一聽便大搖其頭,這軍中本就是至陽之地,女子陰氣大盛,出兵帶著女子本就是極為不祥的事情,在這個方麵軍人最是迷信,呂方雖然生長在紅旗下,受過新社會幾十年的無神論教育,但打了快十年仗,這方麵早就被同化了,便說:“你一介女子,刀槍無眼,還是留在對岸比較安全。”想要搪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