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攻守雙方好像兩頭疲憊的猛獸,在一邊舔*身上的傷口,一邊盯著對方的舉動。戰場上寧靜了下來,一隊鎮海兵士卒從突門來到城外,開始將己方戰死者的屍首帶回城內,在離他們不遠處,一隊湖州兵靜靜的看著他們,並沒有發起攻擊,等到鎮海兵收集完了屍首退回城後,他們也開始搬運己方的屍首,城頭的守兵也沒有什麽敵對舉動,在這件事情上,雙方都達成了默契。
可是在這寧靜的表象下,在城牆的內側卻一片忙碌的景象,城牆下一個大洞,陰森森的不知通往哪裏,一擔擔的泥土不斷的從裏麵被運出來,高許站在一旁,臉色陰沉,不住的催促手下加快動作。這時,一旁放置的沙漏已經流完了,一名校尉對裏麵喊了兩聲,不一會兒,便從洞內爬出了七八條渾身汙泥的漢子,已經疲憊之極。在一旁等候已久的替班的人立刻跳了進去,接著幹了起來。高許焦急的一把抓住為首那人的手臂,低聲問道:“你掘進了幾丈?”
那漢子已經幹渴到了極點,滿是血口的嘴唇張合了幾下,卻說不出話來,高許趕緊從一旁搶過一個裝水的葫蘆,遞了過去,那漢子狠狠的灌了兩口,才答道:“又進展了丈許,幸好這一段沒有岩石,都是些土,這樣算來,到明天清晨便能挖到那攻城塔下了。”那漢子回答完高許的問話,從一旁撿起一張胡餅,啃了兩口,一邊往洞裏跳下去,一邊含糊不清的說:“某家下去盯著點,免得讓這幫兔崽子挖錯了方向,可就誤了大事。”
原來天黑後,由於湖州兵在人數上與守兵並沒有數量優勢,呂方並沒有連夜猛攻,可那兩座巨大的攻城塔卻依舊靠在城牆邊,裏麵還各有數百精兵把守。這兩座攻城塔就仿佛兩根魚刺,卡在守軍的咽喉裏,讓他難受之極。由於那攻城塔十分巨大,所以用推杆將其推翻是不行的;其雖然是木製,可是外麵塗有灰泥,又蒙有牛皮等防火之物,想要火攻也很難,若要以兵力奪取,如果從城牆上,能投入的兵力太少,出城的話,一來對方也能從土山上用弩炮射擊,二來士卒出城新敗後士氣低落,夜裏進攻隻怕稍一受挫便一敗塗地,反不為美。於是高許便打算從城內挖出一條地道到那攻城塔的地下,然後將其地麵掘空,那時它巨大的重量自然就會把其自己壓垮掉,正好其中一座攻城塔所在的地點不遠處有一條地道由城內通往城外,隻須橫向挖過去四五丈即可,於是高許便選拔一名有經驗的校尉,指揮兵士輪流上陣,一定要在次日清晨前將地道挖到那攻城塔下。
次日清晨,輪到牛知節統領的第四坊準備攻城,大隊的湖州兵士正準備推著攻城機械向城牆衝去,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可怕地景象,靠右邊的那座攻城塔正慢慢而又堅定的向左傾斜過去,攻城塔裏的士卒們發出絕望的喊聲,瘋狂的想要從狹窄的塔口裏麵衝出來,可是那攻城塔傾斜的速度越來越快了,終於變成了傾倒了,整個巨大的塔身重重的摔在地麵上,濺起一大片的灰塵,雖然相距甚遠,可是湖州兵的士卒們都可以從地麵傳來的震動感覺到這次摔倒的猛烈。塔內軍士們的絕望喊聲好像被快刀一下子斬斷了,取而代之的是杭州城內守兵雷鳴般的歡呼聲。
“混蛋,快去查查,守城的將領是何人,竟然使這奸計,傷我兩百多壯士。”呂方都要快被氣昏了,自穿越以來,也不是沒有被人算計過,隻是像這般用技術手段害了,作為一個穿越眾,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將軍,敵兵定然是用地道挖到了攻城塔的下麵,然後挖鬆了地基,結果攻城塔才因此倒下的,還是快讓剩下的那座塔上的軍士先退下來,免得白白受損。”一旁的陳允立刻得出了正確的原因,並提出了建議。
“嗯,你快下令徐二快領兵退回來,還有讓佛兒他們快些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有,下令範尼僧用剩下的油彈先縱火燒掉城頭的布縵,再用弩炮掃射守軍,老子要讓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呂方惡狠狠的下令道,在那兩座攻城塔中可都是六坊中的老兵都,一下子損失那麽多,可讓他肉痛的緊。
剩下的那座攻城塔中,已經亂作一團,呆在上層的士卒們紛紛向下層湧下去,想要盡快的衝出外麵,好逃出一條生路。徐二在門口大聲的喊著:“你們都給我站住,這樣出去隻能當守兵的活靶子,又有幾個人能夠活著逃回去,他們未必挖到我們塔下了。”一邊大聲喊著,一麵不斷用刀鞘砍著前麵人的肩膀和腦袋,好不容易才讓人們安靜了下來。看到士兵們一雙雙驚慌失措的眼睛,隨便一點異動都會讓他們奪門而出,徐二靈機一動,從一旁撿起一柄鐵錘,跳到門外,用鐵錘猛烈地錘擊了兩下地麵,大聲道:“你們看,若是下麵挖空了,發出的聲音定然是‘空空’的,不會像這般沉悶。若是不信,大可來個人也試試。”
士卒們聽得有理,又出來了三四人用鐵錘錘擊地麵,果然如徐二所說的,地麵發出的聲音是沉悶的,這下軍心大定,在塔內的士卒們紛紛回到崗位,徐二還派出十餘人持將大盾頂在頭上,去查看傾覆的那具攻城塔可有幸存者。
待分配停當,塔內的士卒對自己方才的驚慌失措十分羞愧,紛紛叫嚷著要登城給戰死的袍澤們報仇,士氣反而高漲了幾分,徐二看了十分高興,正要激勵幾句,待到大軍趕到後一同攻城,一旁的親兵低聲稟告道:“土山上傳來旗號,下令我等棄下攻城塔退兵。”
那親兵的聲音雖然不大,可塔內地勢狹小,許多人也都聽見了,一下子便靜了下來,數十雙眼睛齊刷刷的盯著徐二,都等著他做出決定。徐二沉吟了片刻,抬頭大聲道:“大夥兒好不容易才將這兩具攻城塔推到城牆邊上,也不知有多少弟兄們已經為此喪命,更不要說一旦丟棄,營中也再無材料建造這麽大的器械,那時弟兄們要冒著箭矢沸油攻城,這杭州城牆高厚,就是屍體堆積得與城牆一般高也未必能攻下,與其這樣,不如讓我等冒險留駐塔裏,寧可戰死在這塔中,也不願意退兵時被牆頭的敵兵射殺。你回信報與主公,便說徐某願在塔中死戰,還請速速攻城。”
眾人聽到徐二的決定,齊聲答道:“願隨坊主死戰,共破此城!”這塔中雖然不過兩百餘人,可心誌若一,氣勢奪人,聲響震得塔頂梁木上的灰塵紛紛落下。
土山上,親兵大聲稟告道:“使君,徐校尉那邊稟告,說不願退兵,願在塔中死戰,還請主公速速攻城,不必以他們安危為念。”
呂方聽了一愣,隨即歎道:“徐二能得將士死力,毫無私念,呂某有這等良將,就算這杭州城在堅固十倍,又有何妨。範長史,炮擊開始。”
早就在一旁等的不耐煩的範尼僧,趕緊大聲領命,不一會兒,土山上邊滿是震人心魄的“砰、砰”聲,這時鬆開扭力彈簧弩炮的機牙發出的聲音。
看到土山上的湖州軍開始炮擊,已經很有經驗的守軍不待高許下令,多餘的守兵和民夫已經開始向城牆下的死角退去,留在城牆下的士卒們也開始聚集在布縵保留比較完整的地域,城下的民夫們也將預備的布縵搬運到上城通道旁,準備用來替換那些被打壞的布縵。可是這次炮擊的時間很短,隻有四五十發便停止了,而且守兵們還發現,此次發射過來的炮彈不像過去時石彈、燒硬的泥蛋,或者投矛,而是一些陶罐,這些拋射過來的陶罐摔碎後,裏麵流出大量粘稠的液體,流的到處都是,一名前些日子參加過碼頭之戰的守兵抹了一下袍服上濺到的液體,放到鼻子前麵聞了一下,一股熟悉的味道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小心,這些東西會燒起來的!”那士卒突然大聲喊道,一邊向城下跑去,一邊脫掉被濺到的外袍。十幾天前的可怕景象又浮現在他眼前:一條條在水麵上無人駕駛而四處飄蕩戰船,渾身著火的水手和士卒們向江中跳去,可是這火焰在水中依然可以燃燒;還有碼頭上那十幾萬石糧食,大隊的民夫,堅固的棧橋,一切都在燃燒,在火焰發出的可怕毒煙中,人們在地上翻滾掙紮著,直到痛苦的吐出最後一口氣。
“混蛋,你亂喊什麽,不知道五十四刑十七斬了嗎?”那士卒猛然被一耳光打倒在地上,清醒過來的他看到自己的夥長站在自己麵前,臉色雖然凶惡,可是雙目中卻流露出關心的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