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行密看了那丫鬟一眼,冰冷的目光立刻就讓她安靜了下來。“去打些熱水來,我要梳洗一下。”楊行密低聲道。
在清洗完塗在皮膚上的染料後,楊行密覺得舒服了很多,這時,高寵從外麵進來,站在一旁侍候。
“你收拾完外麵朱延壽的手下後,便去夫人那裏去,將休書與他。壽州那邊的事情,自有徐溫處理,我有點累,先去休息了,沒有什麽大事,莫要打攪我。”
楊行密說完,便打開錦榻旁的一個大箱子,裏麵露出一條地道,一直通往楊行密的臥室。
楊行密走後,高寵將朱延壽的首級割下,提在手上,走出門外,對驚疑不定朱延壽親信大聲道:“奉國節度使朱延壽圖謀不軌,行刺吳王,已經伏誅。大王有令,隻誅首惡,脅從不問,爾等還不棄兵降伏?”隨著高寵的聲音,屋後的樹林中傳出一陣腳步聲,很快現出一隊兵士,皆身披盔甲,手持強弩,很快便將那些死士圍在當中。
這些人見首領已死,自己又被陷身絕地,頓時大亂,若朱延壽還活著,便是形勢再險惡數倍,他們也會拚死奮戰,想方設法讓主上衝出重圍,因為即使他們戰死,留在壽州的親族也會受到重賞,可現在朱延壽已死,自己縱然死戰,親族也得不到補償,死戰的心便弱了。高寵見局麵有些鬆動,重複道:“爾等還不棄兵降伏?莫非要族誅嗎?”待看到那些人還有些猶疑,他靈機一動,指著為首那人道:“若有擒拿為首來投者,不但無罪反而有功。”
高寵話音剛落,十幾人便立刻向為首那人撲去,將其按到在地,捆綁起來,大聲喊道:“吾等願降,請高掌書開恩。”這些人也未必是貪圖什麽功勞,隻是覺得自己是朱延壽親信,害怕楊行密不會放過自己,眼下有了這個做投名狀,死戰的心思立刻沒有了。
這等事情一旦開了口子,立刻便止不住了,那三百人便丟下兵器,跪了一地,高寵便吩咐將他們先帶到一個院子看管起來,自己吩咐一名書吏將休書送到朱氏那邊去,他也對不願親自麵對受到親弟被殺和收到休書雙重打擊的夫人。
壽州奉國節度使府上,朱延壽遣回保平安的使者已經有三日未到了,可王氏卻鎮靜的很,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她隻是吩咐手下將細軟財物收到府中,還將朱延壽的兩個幼子帶在身旁,讓準備出言寬慰他的侍女們覺得有些寬慰。
這天,王氏正在家中哄著兩個孩子,外麵突然有丫鬟通報,說廣陵有使者來,已經到軍府中查點錢糧,接收兵權,馬上便要到府中來了,如何應對還請夫人決定。
王氏點了點頭,便吩咐讓家中奴仆盡數到大堂來,待人到齊後,她便朗聲道:“你們也跟隨我家夫君多年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便是個了局。等會你們便到後院去,每人領十貫錢,兩匹絹,便散了吧。”
眾人聞言大驚,紛紛開口詢問,王氏卻不理會,轉身往臥室去了,留下眾仆役在堂上摸不著頭腦。
王氏回到屋中,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將其中液體分別倒入兩個碗中,又倒入蜂蜜熱水,攪拌均勻後,將兩個孩子招來,柔聲問道:“父親去廣陵多日,你們想念與否?”
朱延壽治軍雖然嚴酷,但在家中著實是個慈父,兩個孩兒自是連說想念,小的那個還嚷著要去廣陵見朱延壽。王氏雙眼隻覺得一陣發酸,將兩個孩子攬入懷中,好生溫存了一會兒,強笑道:“那你們先喝杯蜜水,便一同去見父親可好?”
兩個孩子自是連聲稱好,便將那兩個碗中的蜜水一飲而盡。一旁看著的王氏不由得抽泣了起來。小的那個孩子見母親哭泣,不知所以,便伸出雙手去牽王氏的手,輕聲安慰。王氏見這般情景,哪裏還按奈的住情緒,蹲下身子,將兩個孩子抱在懷中痛哭了起來。
徐溫快步疾行,身後跟著三都兵士,約有百五十人。楊行密在府中斬殺朱延壽後,他便立刻帶了朱延壽身上的印信還有敕書,帶了十餘名親信軍士,飛快的往壽州趕去,一路上他隻換馬,不換人,隻用了三天四夜便趕到了壽州,進了城便趕到軍府,出示印信,發布敕書,奪取了兵權,稍微安頓好,便領了百餘名軍士前來擒拿朱延壽的親眷,此時他身體已經疲憊之極,可胸中卻火熱的很。雖然他資格甚老,可在淮南軍的地位和朱延壽是無法比擬的,可此番想不到嚴可求寥寥數語便將平日裏不可一世的朱延壽給料理了,這功勞盡數記在自己頭上,自己在淮南軍的地位隻怕又要再進一步了,身上沉重的盔甲仿佛也輕便了不少。眼看前麵拐個彎便到了朱延壽府上了,他正要下令手下包圍各門,莫要放走了緊要人物,卻看到一團火焰猛地從前麵的府邸衝了起來,轉眼之間便蔓延開來,這火勢這般猛烈,顯然是人為縱火。徐溫趕緊吩咐手下先包圍府邸,督促眾仆役救火,正忙亂間,手下卻通報抓住了許多朱府仆役,手中都有財帛,說是夫人遣散時發給的。徐溫聽了心中不由得一緊,趕緊下令將撲滅大火,務必要找到王氏及朱延壽幼子下落。
屋中,兩個孩子橫臥在地上,已經沒有了氣息。外麵的火光閃動,照在身著大紅色袍服的王氏身上,仿佛滿是血色,屋頂不時傳來木材斷裂聲,顯然很快這間屋子便要倒塌了,王氏卻靜坐在椅子上,仿佛沒有了知覺一般。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人聲,依稀可以聽到是有人喊:“朱夫人莫行那愚事,吳王罪隻及一人,帶孩子出來吧。”
方才還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的王氏突然站了起來,嘶聲大喊道:“爾等莫要誆騙與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楊行密以毒計殘殺妻弟,他日必遭惡報,其子定皆不得其死。”其聲若深夜老梟,聞之讓人膽寒。
徐溫站在屋外,十餘丈外火光衝天,雖然自己相距甚遠,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是有些灼痛,方才向被抓住的王氏貼身丫鬟確認火場中嘶喊是朱延壽正妻王氏後,他心中卻是冰寒一片,作為一個武人,徐溫對神佛報應之說一向是敬而遠之,可方才王氏的行為著實給他打擊甚大。
杭州牙城中,呂方跪伏在地,身後將吏分兩列羅拜。上首卻是李彥徽正在宣讀敕書,待到宣布完畢後,呂方站起身來,雙手接過敕書,笑道:“李刺史,今後我等便要一同任事,還請多多包涵啦。”
“不敢不敢,李某一身而來,勢單力薄,呂觀察不給我軍棍吃便好了,哪裏還有不包涵的。”李彥徽這次被楊行密派來當杭州刺史,當真是不是冤家不碰頭,從開始宣讀敕書開始臉上就沒有好聲氣,話語間便給呂方吃了一顆軟釘子。
此時呂方那張臉皮早已鍛煉得如城牆一般厚,微微一笑便將李彥徽這枚軟釘子給混過去了,反正楊行密將湖、杭觀察使的使職拿出來了,些許小意氣又有什麽好爭的。呂方想到這裏,拱了拱手道:“李刺史,你初來咋到,且讓我為你介紹一下來日同僚,再一同飲酒,為汝接風洗塵如何?”
李彥徽退後一步,臉上露出別有意味的微笑:“且慢,我這裏還有一封吳王的私信,呂觀察且先看過了再吃酒不遲。”
呂方接過書信,看了李彥徽一眼才打開信封細看,剛看了六七行,眉頭便皺了起來,待看完了,平時一張圓潤可喜的臉龐已然全無笑意,抬起頭看著李彥徽,指著那書信冷然道:“李刺史可曾知道這信中所寫的是何事?”
李彥徽笑道:“倒也知道一二。”
呂方怒道:“那你為何不與敕書一同宣讀,莫非相戲與我。”
“呂觀察說笑了,此乃吳王私信,我又豈敢拿出來共諸。”李彥徽雙手一攤,一副無奈的模樣,可雙目中卻滿是譏諷的笑意。
一旁的眾將佐也不知道那私信裏說的是什麽事情,連平日裏城府極深的呂方都怒形於色,站在呂方一旁的陳允拱手問道:“這信中說的何事,屬下可否知曉?”
呂方強自壓下心中怒氣,將信紙塞到陳允手中,道:“有何不可,先生你看看便知曉。”
陳允細看書信,原來楊行密在信中說湖、杭二州新近平定,戰亂頗多,任之妻嬌子弱,不如送到廣陵來,也好專心於浙東之事。還說自己年紀甚大,將來基業必然傳給長子楊渥,讓幼子與楊家諸子多相處些,將來緩急之間也有個應援,其要點隻有一個,要呂方將妻子送至廣陵以為人質,也怪不得他如此惱怒。
陳允想了想,形勢也不能僵在這裏,便笑著對李彥徽道:“李公,吳王也是一番美意,不過此事幹係重大,我家主公也沒法一下子給你答複,不如且先緩上數日,再答複你如何/”
作者的話:我有時候也覺得小說寫得過於殘酷了,隻是小說一旦寫到這個地步,他就有了自己內在的邏輯和生命,並非我能夠左右的。殘唐五代本就是殘酷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