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覠入得院來,隻見正屋門口站著一名中年婦人,衣著樸素,臉色陰沉,身後站著一名十歲左右的孩子,倒是身作錦袍,服飾華麗。離的還有四五丈開外,田覠便拱手施了一禮,笑道:“李家嫂子,我手下都是些粗鄙武人,若有驚擾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那婦人甩了甩袖子,冷哼了一聲,答道:“罷了,田宣州何必如此多禮,如今升州城已破,都不過是仰人鼻息的魚肉罷了,能保全性命都要念你的恩情,還談什麽驚擾得罪。”
那婦人話語冷淡,田覠卻好似完全沒有感覺一般,笑道:“嫂子說的哪裏話,田某與神福兄弟相交數十年,是托付妻子的交情,豈會虧待了你們。如非那楊行密待老兄弟太過刻薄,我已年近五十,官居極品,又豈會與你們兵戈相見,拿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做這冒險之事。嫂子且在院中好生安養,衣食用度便和往日一般,絕不至有半份虧待,待到神福兄弟回來,某再將你們好好交還給他便是。”
吳國璋此時才從言語中確認對麵的婦人便是升州團練使李神福之妻,其人為楊行密的心腹大將,如今正領大軍攻打位於長江上遊的武昌節度使杜洪,東塘一戰之後,淮南剩下的機動水師幾乎盡在他的控製之中,可以說附楊則楊勝,附田則田勝,在田、楊兩邊地位舉足輕重,也怪不得田覠對其妻子如此籠絡。
聽到田覠這般說,李夫人臉色稍和,她自己倒也罷了,身後的孩子卻是夫君的唯一骨血,李神福戎馬半生,成婚甚晚,男丁隻有這一個,自然是愛若性命,便是為了他,也決計不能惹怒了麵前這人,便上前一步,拱手道:“若是如此,妾身先謝過田宣州了,隻是我家夫君受吳王大恩,未必能如你所願。”
田覠聽了這話,也不生氣,低聲安慰了幾句便告辭了,待出了李家府邸,便吩咐手下好生供應衣食,斷然不可驚擾了李神福妻子靜養,才放心離去。
田覠待離開李府後,突然問道:“國璋,你可知道這升州有何特產?”
吳國璋不由得一愣,他平日裏隻知道舞刀弄槍,哪裏知道這升州有何特產,突然被田覠這麽一問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正猶疑間,身後跟著的一名親兵插嘴道:“這升州乃是六朝古都,特產倒是多得很,隻是不知道使君問的是哪一方麵的。”
此時田覠看到前麵拐角處正好有個米鋪,便隨口道:“民以食為天,這升州可有什麽出名的吃食?”
那親兵笑道:“這升州城中出名吃食倒是不少,可最出名的要數雞鳴寺的素湯餅。”
田覠聞言點了點頭,笑道:“也好,今日兵不血刃便取下了這升州城,我等也打打牙祭,一同去著雞鳴寺吃吃素湯餅。”
眾親兵趕緊其聲稱好,於是一行人便往雞籠山東麓的雞鳴寺而去,待到了山門,寺中僧侶早已得到通傳,大開寺門相迎,待到聽說田覠此行竟然是為了吃素湯餅,趕緊一麵奉上香茶,後麵大廚親自動手,小心伺候,不一會兒一碗碗熱氣騰騰的熱湯餅便送了上來。田覠吃了幾口,果然湯餅十分筋到,湯汁更是鮮美,麵湯上浮著汪汪的一層麻油,讓人一看便倍增食欲。田覠一連吃了兩碗才作罷,一旁伺候的主持趕緊吩咐送上茶水,一邊小心的詢問是否滿意。田覠沉吟了片刻,問道:“這湯餅果然美味,隻是這湯汁如此鮮美,當真沒有葷腥?”
主持聽到田覠的發問,額頭上不由得滲出一層汗珠來,誰知道眼前這災星突然生了念頭來寺中吃湯餅,若是有半點伺候不周到的地方,隻怕雞鳴寺數百年的基業便要化為灰燼了,趕緊小心答道:“罪過罪過,本寺乃佛門靜地,如何會有葷腥,這高湯乃是香菇金針筍幹紅棗等素料熬製的高湯,澆在特製的麵餅上,才有這等美味,出家人不打誑語,若有半點不實之處,貧僧死後定當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那倒不必了,某家也就隨口問問,若這般說,這素湯餅乃是貴寺獨有的呢?”
主持看田覠神色倒不似來找麻煩的,不由得鬆了口氣,笑道:“不錯,這素湯餅的做法卻是本寺五十年前一位前輩想出來的,他出身豪富,出家後受不得佛家清苦的飲食,於是便發明了這素湯餅的做法,江南之地,倒是未曾聽聞有誰也會做的。”
“好!”田覠點了點頭,道:“那便借借貴寺的廚子,到某家一位朋友那裏去,給他做做這素湯餅。”
那主持雖然滿頭霧水,可也總算確定了本寺的安全,趕緊點頭應允,生怕慢了惹惱了眼前這災星,惹來禍患。
杭州、湖杭觀察使府。自從安仁義突襲東塘得手,盡焚淮南水師,呂方府中的氣氛便變得詭異起來,那些留在湖、杭二州的莫邪都將吏個個肚子裏都憋了一口氣,在他們看來,主公和田覠、安仁義相交多年,又一直被楊行密打壓,如今田、安二人起事,正是起來大幹一場的機會,至少近在咫尺的蘇州要吃下來。尤其是呂雄,他跟隨呂方極早,論資格比王佛兒、陳五、範尼僧等人都要早得多,可如今陳五領兵東向之後,掃平浙東諸州,手握重兵,壓服浙東諸州,隱然之間已經奠定了呂方手下武將第一的地位;王佛兒一直都在莫邪都牙軍都指揮使,而一直以來,呂方都在從降兵和湖、杭兩州豪強子弟挑選勇健之徒,補充牙軍,如今牙軍已經有四千之眾,甲杖皆是精選,精悍之極;範尼僧雖然名義上不過是湖州長史,但是湖州刺史的位置一直是空缺的,實際上他是呂方屬下中最早執掌一方的。隻有他,雖然是呂方的族人,可是如今卻不過執掌著一坊之兵,和徐二、羅仁瓊、牛知節等人並列,叫他如何服氣,所以呂雄算定了呂方今天在呂淑嫻那裏,便借著探望呂淑嫻的由頭,讓姐姐替自己說幾句好話,定要在出兵蘇州的事情上占個好位置,誰說他呂雄就沒有當一州刺史的命。
呂雄來到呂方府門前,看門的親兵頭目正是呂家子弟,看到是他,趕緊上前行禮道:“原來是三哥,今日來所為何事?”
“多日未見夫人,想念的很,麻煩你為我通傳一句。”
“說得哪裏話,夫人有吩咐過了,自家兄弟若來,隨到隨傳。”那小頭目一麵說話,一麵打開了側門,讓呂雄入內。呂雄拱手謝過了,便一路往呂淑嫻的院落行去,剛進得院來,便聽到呂方的聲音:“是小弟嗎?好些日子沒見了,來來來,我等一同較射一番,讓你姐姐來當中裁,看看這些日子你可有什麽進境。”
呂雄往聲音那邊看去,卻隻見呂方一身短打扮,手中提著大弓,幾名親兵正在布置箭靶,呂淑嫻站在一旁,正含笑看著自己,心中不由得暗喜,看樣子呂方此時心情正好,若再讓呂方勝上兩場,再開口求允,想必便能成。
想到這裏,呂雄幾步趕到呂方麵前,笑道:“也好,小弟這些日子教練軍士,在這射道之上也頗有心得,倒是要請大哥指教一番。”說話間,便脫掉外袍,露出一身短打扮,挑選起弓來。
兩人先試射了數箭,待熟了手,便較量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射了五輪,呂雄小心射偏了兩箭,讓對方勝了。呂方十分得意,將弓放到一旁,笑道:“某這些日子整日裏都在工地上忙碌,在弓矢上倒有些疏忽了,想不到今日還僥幸勝了。”
一旁的呂淑嫻送過來毛巾茶水,笑道:“夫君你休得誆騙小弟,哪天回來你不到後院去射上兩輪,這弓矢你何曾丟下一日。”
聽到妻子這般說,呂方笑了笑,他如今雖然已經官居三品,麾下有數萬大軍,可是對弓矢的功夫可不敢有半點荒廢,畢竟古代冷兵器的戰爭,戰場範圍很小,一旦戰局有變,便是一軍統帥,也要自己保護自己,這性命攸關的事情,可來不得半點僥幸。一旁的呂雄看到此時氣氛十分融洽,便小心道:“潤州安使君已經起事,在東塘大破淮南水師,如今大江已經隔絕,大哥可有什麽打算?”
呂方正在擦拭臉上的汗水,聽到呂雄這般問,心裏咯噔一響,臉上卻淡然的很,答道:“我等乃吳王臣屬,能有什麽打算。”
呂雄聽了一愣,接著便急道:“大哥,你莫非忘了楊行密如何相待與你的嗎,當年你帶領莫邪都弟兄立下大功,卻被派去當勞什子的湖州刺史,我等好不容易拿下杭州,卻派來個李彥徽來當杭州刺史,若非田、安二人還在,隻怕那楊行密早就派兵打過來了。”
“閉嘴!”呂淑嫻厲聲喝道,打斷了弟弟的聲音。隻見她臉色凝重,喝道:“小弟,這等軍國大事,應在節堂之上談論,豈是在這裏說的,更不要說吳王乃朝廷重臣,豈是你這等微末小臣能夠談論的。你這麽不識大體,又如何能讓人放心呢。”
呂雄被呂淑嫻這般訓斥了一番,便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頭喪氣,拜了兩拜,便找個由頭退下了。呂方低頭思忖了片刻,低聲道:“想不到軍中將佐竟然有這個念頭,倒是讓人亦喜亦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