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65鬥雞

陳允卻是搖頭道:“如今天下大勢,宛如秦漢之際,秦失其鹿,高才捷足者得之,主公如今已經據有兩浙,兵精糧足,正逢淮南內有叛將,正是用武之時,雖說領內尚不穩固,但那朱宣武初至汴州之時,親信士卒不過千人,夷門之外皆為敵寇,無日不戰,難道主公今日的情形還及不上當年的朱溫不成?”

呂方笑道:“陳先生此言差矣,那朱溫當年雖然所據不過一州,兵少糧缺,但是黃巢、秦宗權等人皆惡行昭著,樹敵甚多,兵勢雖眾卻根本不固、那朱溫以朝廷詔命,招天下藩鎮而攻之,破之不難,擊破黃、秦二人之後,黃巢餘部精銳大半皆降伏與他,其西收張全義,北結好羅宏信,向東南兩麵用兵,征戰近十年方得今日局麵。饒是如此,以朱溫勇武凶狡,親身曆險,鋒矢及身者也不下十餘次。如今我州郡皆是新得,豪傑未附,許再思、趙引弓豈為久居人下之徒,在我臥榻之旁。楊行密雖有小挫,但其根本在江淮之間,未有觸動,大可與我等久持,若與其相持不下,內有變亂,隻怕吾輩皆死無葬身之地矣。”

陳允待呂方說完,笑道:“若是主公擔心許、趙二人,我倒有一個辦法,能消除這兩個禍患。”他看了看呂方的臉色,便繼續說了下去道:“主公大可下令征許、趙二人領精兵入杭州,以為先鋒出兵即可,彼人在我軍中,如何作亂?”

此時屋中四人,沈麗娘已經進屋換了一件青色布衫,在給座上人倒酒布菜,王佛兒則跪坐在一旁,隻是吃肉喝酒,卻不言語,這些年來,他讀書愈多,話語越少,不出言則已,言必有中。呂方以為其謹慎奉法,質重少言,對其越發信重,將內牙軍交給其指揮。方才呂方聽到陳允的回答,卻不回答,笑著轉頭詢問王佛兒道:“佛兒,你以為我當出兵否?”

王佛兒聽了,考慮了片刻道:“吳王年已過五旬,其子暗弱,主公正當盛年,大可慢慢等待,何必冒險出兵呢?”

一旁的陳允冷笑道:“王將軍所言差矣,吳王年歲雖大,但其性若薑桂,老而彌烈。朱延壽乃其妻弟,都為其所害,其討滅田、安二人之後,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會出兵伐我呢?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不如趁其兵勢不利,出兵援助田、安二人。”

“吳王麾下諸將皆虎狼之輩,楊行密連自己妻弟都信不過,又怎麽會信的過其他人,其身體健康時倒也罷了,如今他重病在身,無法親自領兵伐我,若遣將來,與兵少,則為我所敗,與兵多,則隻怕反為禍患,到了最後定然是拖延不下,不了了之。”

陳允正要開口駁斥,呂方道:“陳掌書不用多言了,出兵之事暫且放下不提。”陳允還要開口說些什麽,呂方抬手製止道:“我意已決,今日之事便到這裏吧。”

陳、王二人見狀,也隻得起身告退了,留下呂方和沈麗娘二人在屋中。

“呂郎,我覺得陳先生說的有些道理,那時你出兵湖州之事,局勢比現在要危急的多,你卻毫不猶豫的出兵了,為何今日你反倒猶豫不決呢?”沈麗娘看到陳、王二人離去,便開口問道,她不願意讓呂方以為自己為了報家仇,而反對夫君出兵,所以反而支持陳允的意見,支持出兵支援田、安二人。

呂方笑了笑,卻沒有立刻開口回答,其實陳允的建議也是常理,畢竟亂世之中,群雄逐鹿就是一個高風險的買賣,有了機會,你就要去努力搏一把,你不發展,別人發展了,到了最後完蛋的就是你。但是作為一個穿越者,呂方在良種推廣、土地改良還有軍械研發方麵的優勢是其他勢力無法比擬的,隻要過了年底,內牙都的士卒就可以做到人手一件鎖帷子了,六坊兵中也有三成可以在皮甲下穿上一件鎖帷子;通過對銅鐵大鍾鑄造工匠的培訓的征集,大型攻城臼炮的鑄造也開始研製了,黑火藥的存儲也到了一個相當的數字,他不需要通過冒險出兵作戰來增加自己的實力,隻需要慢慢等待積蓄就可以了,那他的選擇自然就很明白了。然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到現在為止,呂方及其屬下對於兩浙諸州來說,還是一個外來勢力,他的手下將吏中,除了少量湖州人以外,絕大部分都是淮上和丹陽子弟。在沒有做到本地化以前,他對於兩浙的統治是十分脆弱的,隻要軍事上稍稍受挫,那些潛伏在地下的不滿就會爆發出來,將他埋葬,所以呂方在攻取浙東諸州,顯示自己的軍事實力之餘,還準備在等到局勢平息了一些後,再通過征辟的方式,將部分地方勢力的代表結合到自己的政權來,從而達到將自己政權本地化的目的,在此以前,任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都是不可取的。

呂方考慮了片刻,突然看到堂前一隻公雞跑過,靈機一動,指著那隻公雞才笑道:“麗娘,你可見過鬥雞嗎?”

沈麗娘聽了笑道:“那自然是見過了,郎君你可莫要打岔,這和我方才問你的問題有甚麽關係。”

“那自然是有關係的,麗娘你且放寬心,聽我慢慢道來。”呂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指著那公雞道:“那時我隻有一個空頭的湖州刺史名義,連一寸立錐之地也沒有,身後還跟著三千多張要吃飯的嘴巴,就跟這隻被人養著的公雞一般,便是知道前麵再怎麽危險,也不得不拚死一搏。而今天就不同了,我轄地千裏,麾下壯士數萬,打個比方,我大可讓別人來做鬥雞上陣廝殺,自己在一旁等待機會下注,又何必自己去冒險孤注一擲呢?”

沈麗娘聽到呂方這個有趣的比方,不由得笑了起來,過了半響,伸出指頭在呂方額頭上戳了一下,笑罵道:“那時在困守安吉城中時,我看你那般鎮靜,想不到你不過是隻鬥雞罷了。”

呂方也不著惱,笑道:“那是自然,兩軍交戰,是何等的危險,便是孫吳再生,也難操必勝,何況是我,若不是逼不得已,誰願意帶著三千饑兵來取湖州,也是逼不得已呀。”

沈麗娘給呂方的酒杯斟滿,雙手呈送到呂方胸前,笑道:“那夫君以為要到何時才能決定呢?”

“也不過是這幾日功夫了,算來李神福的回援水師也快到了,若是田覠能夠擊破李神福舟師,淮南數年內亦無法在大江上與之爭鋒,那我自當支援田、安二人;若田覠水戰失敗,則大勢去矣,就要為後事做些打算了。”說到這裏,呂方的目光已經偏向了西北,正是升州方向。

李神福站在船首,淒厲的江風刮得他身後的大旗獵獵作響,站在一旁的秦斐低聲道:“李都統,江風甚大,還是先進艙中歇息吧,這外麵我盯著便是,也出不了什麽紕漏。”

李神福卻是不動,臉上滿是憂色,歎道:“我等已經走了六七日,可是大江上連條淮南的巡邏船隻都沒碰到,難道水師已經盡沒了不成?”

一旁的秦斐看到李神福的模樣不由得暗自歎氣,雖然李神福久經戰陣,可是世間事關心則亂,他妻兒老母皆在升州城中,如今卻連半點消息也沒得到,這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焚。正當此時,遠方江麵上出現一條快船,看式樣倒是淮南水師中常見的艨艟快船,不待李神福下令,前鋒已經四五條小船圍了上去。

那快船也不逃跑,老老實實讓其靠了上來,不一會兒便一同靠了過來,接著親兵便報了過來,說是宣州田覠派來的使者。

聽到這個消息,船上眾人心中都不由得咯噔一響,此地不過是和州江麵上,相距升州還有數百裏,便碰到田覠的使者,再聯想起這些日子的情形,顯然他已經控製了這一段江麵,升州自然也已經是他囊中之物了。

李神福到了此時,反倒鎮靜了下來,臉色沉凝如鐵,低喝道:“且將來人帶上來。”

不一會兒,兩名親兵便帶了一條漢子上來,隻見其穿了件青色短衫,與尋常水上討生活的一般打扮,麵貌倒也尋常,一對眸子倒是頗為靈動,是個機敏漢子。那人相距李神福還有四五丈遠,便從懷中取出書信,跪倒在地,雙手呈上,口中道:“田使君遣在下送李將軍家信至此”早有親兵接過送了上來。

李神福接過一看,卻是兩封書信,分別是自己留在升州的妻子和田覠二人寫給自己的,他看了看妻子信封上的字跡,確認無誤後,也不拆信,便將那封信塞入懷中,拆開田覠的信看罷後,冷喝道:“來人,將此人拖出去砍了。”

那使者跪在地上,還在琢磨著等會如何回答李神福的問話。才能說服對方歸降,卻沒想到李神福連問都沒問自己一句,便要殺人,趕緊一麵全力掙紮,一麵嘶聲大喊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再說李將軍連問都不問我一句。便要殺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