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79退兵

眾守兵在這牙城之中已經苦戰多日,早已與圍城的潤州軍結下了血債,也知道一旦破城,定然是玉石俱焚的結局。此時又見錢傳褄如此勇猛,便嗷嗷叫著將那箱屋推出城牆外,慢慢放了下去。

城下的潤州軍見攻了許久,城頭上也沒有扔下沸水礌石之類的東西,也猜出這些東西定然是用的差不多了,否則早就扔下來了,膽子越發大了起來,也不再向一開始那樣躲在盾牌下麵,紛紛張弓對準城頭,隻待有人露出頭來便雨點般的射了過去,竟然將城頭的敵軍逼得頭都難以伸出來。這時他們看到推出的箱屋,哪裏還不知道守方打得什麽主意,不約而同的張弓布矢,對準那箱屋射了過去。

錢傳褄與另外一名士卒蹲在箱屋中,兩雙眼睛都死死的盯著狹小的窗口,那窗口用百葉窗遮住,透過那木葉的間隙,可以清晰的看到不遠處雲梯上晃動的人影。這時,箱壁外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敲擊聲,好似突然有暴雨泄下一班,正是下麵潤州軍射來的弓矢,幸喜這箱壁頗為堅固,才沒有射透之虞。一旁那兵士的臉上頓時變得煞白起來,口中念念有詞,估計是在向神佛祈禱,錢傳褄也覺得時間好似停滯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錢傳褄覺得腳下一晃,緩慢下降的箱籠停住了。錢傳褄與那士卒趕緊將拿起長矛,準備推開窗口,刺殺不遠的雲梯上的敵兵。那窗口剛剛推開,錢傳褄便覺得耳邊一涼,看到雲梯上一名敵兵提弓在手,正在從背後的箭囊裏取箭,相距自己不過六尺開外,便不假思索,收起一矛刺了過去,正中對方腰肋。那敵兵慘叫一聲,雙手死死抓住沒入自己肋部的長矛,口吐鮮血便跌落城去。錢傳褄回奪不成,隻聽得哢嚓一聲,那矛杆已經被對方的體重折斷。錢傳褄隻得回頭去取備用的長矛,卻隻見方才還活生生的同伴已經被一箭射入口中,直貫入腦,釘在木壁上,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錢傳褄這才知道方才被自己所殺那人早就彎弓等待自己開窗,便一箭射進來,若不是自己方才運氣好,隻怕已經是陰陽相隔了。

先登城頭的潤州軍郭姓大漢一連殺了四五人,可守兵已經重整陣型,如林般的長矛刺了過來,遮擋的了這邊,擋不了那邊。他估計這段時間現在後繼也上來不少了,便拖了那斬馬刀,三步並作兩步退到城邊,守兵見他滿身是血,如同鬼神一般,也不敢逼得太緊,隻是將他圍在當中,等待後麵的弓弩手過來射殺。

那郭大個退到城邊,卻看到隻上來了六七人,不由得著惱道:“怎生隻有這麽幾個,下麵那幫家夥怎的如瘟雞一般,可不急殺人了。”

“大個你不知道,守兵放下了個箱籠,專用長矛刺殺雲梯上的弟兄,好幾個弟兄都死在他手上,自然上不來了。”

郭大個探出城牆一看,果然距離己方雲梯中斷約有六尺左右,有一個箱籠,依稀可以看到不時有人從箱籠中伸出長矛刺殺,在雲梯上登城的己方選鋒雖然武藝精熟,無奈在雲梯之上施展不開,所用的兵器也夠不著對方,一個個的被擊落下去。

眼看四周的守兵圍了上來,這次進攻又要半途而廢,想起那麽多死在城下的兄弟們,那郭大個不由得又急又怒,死死的盯著那箱籠,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在那箱籠中的錢傳褄隻怕早已碎屍萬段了。突然他發現那箱籠頂上有兩條鐵鏈,連接到不遠處的絞車上,想必是用來升降那箱籠的。

“待我將這鐵鏈斬斷,摔死這狗日的。”郭大個自忖道,他往自己口中吐了兩口唾沫,提了斬馬刀,便向那絞車衝去,殺散了守兵,便雙手持刀,向那鐵鏈斬去。

錢傳褄在箱籠中一連刺殺了數人,眼見得下麵的潤州兵也不敢再登梯了,才鬆了口氣,突然覺得腳下一晃,接著便覺得天旋地轉,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站起身來,還是覺得整個箱籠都在不住晃動。錢傳褄好不容易坐起身來,掙紮著爬到窗邊往外一看,隻覺得一陣頭昏目眩,隻見城牆不住晃動,地麵上的潤州兵向他揮舞著兵器,發出惡毒的咒罵,一道道目光仿佛擇人而噬的野獸一般。

錢傳褄立刻明白了是上麵的絞車除了問題,隻怕是有人斬斷了鐵鏈,透過板壁可以聽到鐵鏈和箱籠連接處發出難聽的摩擦聲。錢傳褄立刻判斷出隨時剩下的那條鐵鏈都會斷裂,自己若不想辦法,隻怕那箱籠跌落地麵之後,自己縱然不會跌死,也會被下麵的潤州兵亂刀分屍。可在這孤懸於半空中不住晃動的箱籠之中,便是站穩也難得很,哪裏才是生路呢?錢傳褄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郭大個揮舞手中的斬馬刀,抵擋著四周圍攻過來的敵兵。方才還是慢慢逼近的守兵,看到他砍斷了絞車上的鐵鏈後,便好像發了瘋一邊蜂擁而上,不要命的圍攻起來,登城了的六七個選鋒雖然拚死抵抗,還是一一被殺死,隻剩下郭大個一個人還靠在城牆便抵抗,將手中的斬馬刀舞得跟風車一般,可畢竟這兵器本是以步對騎用的,雖然他臂力雄渾,可在這廝殺中還是不夠靈便,一不小心便露出一個破綻被人紮了一槍到左臂上,幸好他反應很快,反手一刀斬殺了那人,可眼見得四周的敵人越來越多,後繼的人卻沒有上來,郭大個隻得將手中橫刀向對麵一擲,便轉身往雲梯那邊跳去。

那郭大個下了四五步,卻隻聽到頭頂上一陣風聲,抬頭一看,卻不知從哪裏來了出來一個人趴在自己上方的雲梯上,不由得一愣。原來錢傳褄在那箱籠中看熬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隻得一咬牙,推開廂門,用力一蹬,向那雲梯方向飛撲而去,正好落在那郭大個的頭頂上,他反應甚快,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一腳就蹬在那郭大個的臉上,將其踢下雲梯去了,接著便三步並作兩步爬上城去,這時下麵那些被眼前狀況驚得目瞪口呆的潤州兵們才想起來用弓箭射殺,已經來不及了。

錢傳褄剛上的城頭,守兵們立刻將用鐵錘大斧將雲梯上的鐵鉤打斷,接著將雲梯推到下來,城下的潤州兵已經攻了小半個時辰,最精悍的選鋒也傷亡了大半,此時見連勇冠軍中的郭大個都被打下城下,不由得士氣大挫。後麵的督將見守兵也有了方便,此時再在城下耗著隻是給對方的弓弩多些靶子罷了,隻得鳴金收兵了。

潤州中軍,安仁義臉色鐵青,兩廂的將佐們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出言觸怒主將。

“那牙城之中滿打滿算也就七百人,圍攻的軍隊有一萬六千多,打了二十多天,還沒攻下來。呂任之攻下杭州可就花了三天,你們就和莫邪都差那麽多嗎?”

安仁義突然暴喝道,他本自視極高,在淮南諸將中隻服田覠一人,後來與呂方結拜後,雖然十分欽佩呂方的用兵,可並不以為自己會比他差,後來呂方橫掃兩浙,隱然間已可以與楊行密分庭抗禮,這讓他心中頗有陰影。可現在自己野戰破敵之後,竟然圍攻一個區區牙城不下,一股子壓抑已久的陰鬱爆發出來,分外可怖。

這時於孔走出行列,他方才觀察仔細,守兵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便準備出來撿這個便宜,他躬身行禮道:“主公,讓我都督莫邪都精兵攻城吧,三日之內,若不能拿下此城,任憑將軍處置。”

安仁義卻擺了擺手道:“罷了,莫邪都破常州兵損傷頗重,我還指望著他們替我擊破廣陵大軍,豈能浪費在這堅城之下。”

兩廂的將吏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他們與於孔相交多年,還不知道他的秉性,本來見他出來撿便宜就頗為憤恨,此時見他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更是快意的很。

那於孔還要堅持,卻聽到安仁義道:“也罷,萬餘大軍頓師堅城之下,師老兵疲,可並非好事。反正這牙城之中也不過幾百殘兵了,留下千人包圍便是,明日便回師潤州,準備迎擊廣陵之軍。”

於孔見狀,隻得閉嘴退回行列,耳邊卻傳來地位的嗤笑聲,心知是嘲笑自己搶功未遂,心頭不由得一股陰火衝去,好不容易才強自壓了下去,臉上卻不露神色,隻是仔細回憶方才是何人的聲音。

“我於孔總有一天要站在眾人之上,讓這些沒眼力的家夥好看。”他暗自發誓道。

“田宣州悉眾西向擊李神福舟師,水陸兩路並進,言十五日內必還師,與主公共破廣陵之師。”

潤州軍幕府,安仁義正斜倚在榻上,閉目養神,一旁的蘇掌書正輕聲朗讀著書信與安仁義聽。

“田公謬矣,兵法曰‘敵分我集,我雖力弱,亦能克敵’,眼下楊行密兵勢遠勝與我,兩家合兵一處,尚恐不足,豈能分兵迎敵。”安仁義坐起身來,英俊的麵孔上滿是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