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應了一聲,便聽到一陣腳步聲遠去,顯然是通傳的兵士離去了,趙引弓在帳中來回踱步,此時雖然已是寒冬臘月,帳中的火盆也早就熄滅了,便如同冰窟一般,可是趙引弓額頭上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心中知道外間的萬餘大軍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缺糧,疫病這一連串打擊已經士卒們的心中充滿了驚慌和積怨,這一切隻有趙權引領的補給船隊的趕到才能夠挽救,但是信使帶來的是好消息嗎?如果是壞消息該怎麽辦呢?趙引弓的心中第一次滿是茫然和無助。
“將軍!人來了”帳外傳來的稟告聲把趙引弓驚醒了過來,他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回到座位上,強自沉聲道:“進來吧!”
隨著簾布的打開,值夜的牙兵帶著一條漢子走了進來,正是先前前往明州的信使,隻見其黝黑的臉龐上滿是被刺骨的海風吹得皸裂的小口子,剛剛進帳兩步便跪伏在地上嘶聲道:“將軍!”聲音中竟然帶著哭音。
“且慢!”趙引弓示意信使先不要說話,對領他進來的牙兵道:“你出去弄些湯水粥食、還有治療瘡口的膏藥來,還有,傳我的命令,帳外崗哨小心看守,帥帳外十步之內禁止有人,違令者斬。”
親兵領命出帳去了,趙引弓這才上前扶起那信使,讓他在身旁胡床坐下,吩咐他低聲說話。
那信使也是個精細人,見趙引弓支開親兵,這般小心,也壓低了嗓門稟告,原來呂方與石城山一戰大破武勇都叛軍之後,其部將劉滿福領輕兵疾進,直逼越州城下,守兵尚未來的閉合城門,便直衝而入,直落越州城。呂方將武勇都中涉及叛亂的中高層軍官一掃而空,悉數斬殺,將首級懸掛於官道兩旁樹木之上,其妻子沒入官府為奴,並揚言若有敢頑固不化,抵禦王師者,這些人便是他們的榜樣。一時間兩浙震動。接著呂方留羅仁瓊於越州鎮撫,自己領大軍沿慈溪順流而下,水陸並進,。沿途明州豪強無不望風而降。而在翁山島上斬殺趙權、收編明州兵的陳璋也先將民夫船隻悉數釋放,將積蓄的軍資財物分賞降兵士卒,而得其心,然後領降兵渡海,先取鎮海鎮,接著直逼明州州治,明州恍然無主,人心惶動,不待呂方兵臨城下,城中豪強便將留守的趙引弓部將悉數斬殺,開城迎呂方入城了。那信使雖然一開始壓低了嗓音,可是說道後來,再也壓製不住自己的感情,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趙引弓呆坐在胡床上,臉色蒼白,如非他胸口微微起伏,便如死人一般。此時他的腦中已經亂成一團,雖然一開始他想到了情況可能很糟糕,可信使帶來的消息還要糟糕的多,不到不能指望明州派來的補給船隊,而且呂方的追兵很快就會攆著自己的屁股追上來,即使呂方的行動沒有這麽迅速,台州的各處豪強在得到這些消息後,即使是為了洗脫勾結叛軍的罪名,對自己的抵抗也會更加堅決,現在的形勢隻會變得更加惡劣了,至於留在越州的妻小族人的下場,他根本就不敢去考慮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一旁的信使哭了一會兒,看到主將這般模樣,也不禁有些擔心。他得知這等消息,還不獨自逃走,而從海上一路趕回來將消息報與主將,對趙引弓的忠心自然是毋庸置疑,此時他的命運和趙引弓已經決然分不開來,看到主將這般模樣,莫不是癡了,想要伸手推醒對方,又害怕自己的行動將趙引弓弄瘋了,正猶豫間,卻聽到外間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卻是去弄粥食藥膏的校尉回來了。
外間的腳步聲將趙引弓從沉思中驚醒了過來,他強自壓下自己混亂,對一旁的信使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等會不要出聲,才竭力裝出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對那校尉下令道:“你出去傳令,讓後軍放糧,讓弟兄們吃個飽。”
校尉聽了一愣,正猶疑間,卻隻見趙引弓笑道:“趙權那廝的補給船隊快到了,大概明天這個時候便能到了,這些日子苦了兒郎們了。還有,讓卻月都飽食之後準備停當,老子要給那些首鼠兩端的台州土豪們一點顏色看看!”
聽到補給船隊即將到達的好消息,那校尉又驚又喜,隻是微微一躬身便往帳外衝去,那校尉剛剛離開帥帳,信使便看到趙引弓的臉上的笑容已經消逝了,剩下的隻有決然。
明州城,昔日的刺史府前的小廣場裏,黑壓壓的滿是跪在地上的人頭,這些人都是明州中的頭麵人物,或多或少都和趙引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呂方入城之後,立刻下令城中戒嚴,派出兵士嚴守各處城門,可自己卻一頭紮進這刺史府中,誰也不見,數日下來,隻看到城中一隊隊巡邏的鎮海軍士卒,還有抄沒趙氏一族的行動,這些人也搞不清楚呂方腹中的打算,躲在家中也越發膽寒,於是便串聯起來一起到刺史府門前請罪,他們打定主意,無論是出多少血都行,隻要保住一族性命周全,也就行了,可他們從早上前來,一直跪倒快到午時,那呂方卻隻是不理,雖然現在是冬天,不像夏天烈日灼曬那般難熬,可跪在著又冷又硬的青石地板上的滋味也不好受,眼見得場中的人們一個個身軀晃動,要撲到在地上了。
正當眾人就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卻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隻見得一彪人馬往這邊趕過來,相距還有六七丈外,馬上諸人便跳下馬來,牽著馬匹走了過來。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知道來人應當是鎮海軍的將領,趕緊起身讓開一條道來,守門的校尉顯然是認得來人,遠遠的便迎了上來笑道:“原來是陳將軍,快些將坐騎給我,相公有令,讓我等一見你便通傳。”說著便要伸手去牽來人的坐騎。
來人持馬韁的手一讓,笑道:“哪裏當得起,某不過是節度府中一個押衙罷了。”
守門校尉卻是堅持伸手搶過來人馬匹韁繩,笑著低聲道:“您說的什麽話,此番討伐明州趙賊,您領百人直撲敵軍腹心,斬殺敵將,奪其積蓄,府中諸將就屬您功勞最大,軍中上下哪個不是佩服萬分,眼見得便是要外放州郡了,那時小的想要到軍前去給您牽馬,隻怕也要看您給不給小人這個機會了。”這些給呂方守門的軍官不是呂氏宗族,便是淮上子弟中的親厚者,消息最是靈通,陳璋此番功大,料想前途遠大,趕緊先來結好,也好結個善緣。
陳璋見他這般,也不好再過堅持,笑道:“既然如此,便偏勞兄弟了,這馬兒這幾日跑的多了些,等會多喂些好料。”
“那是自然,那時自然!”那校尉笑道,回頭對身後士卒喝道:“將這幾匹馬送到後邊馬廄去,先飲一點水,然後再喂料,料裏多摻些麥子和豆餅。”說完後便要上前延請陳璋進門。
陳璋聽那校尉吩咐的也是內行話,正要隨他進府,右腿卻是一緊,低頭一看,卻是一個青衣年輕人抱緊了他的大腿,右手舉著一封帛書,沒口子的喊著:“陳將軍救命!”
守門校尉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勃然大怒,大聲喝罵,不由分說,便喝令手下軍士上前狠狠毆打起那年輕人來,那人倒也有幾分狠勁,既不伸手護頭,也不開口呼痛,隻是一隻手死死抱住陳璋的大腿,另一隻手高高舉起那帛書。守門校尉見狀更是惱怒,反手拔出腰刀,一記刀背便砍在那年輕人的後腦上,將其打昏在地,可是此人還是一隻胳膊死死的抱住陳璋的大腿,一隻手高高舉著那封帛書。
原來那青衣年輕人正是先前在門前跪求的眾人中的一員,眼見得這般跪下去不是個辦法,眼見那守門校尉對陳璋這般恭維,以為其定然是呂方身邊的紅人,一咬牙便撲到陳璋身前,想要借這個機會將自己手中的帛書送到呂方那裏,卻沒想到挨了這陣毒打。
守門校尉正要喝令手下將此人拖到一旁,卻聽到陳璋道:“罷了,這年輕人倒有幾分膽氣,莫要難為他了。”那校尉自然不會為了此人違逆了陳璋的意思,趕緊躬身領命。陳璋自顧取了帛書納入懷中,又將那昏死的年輕人手臂解開,探了探鼻息,發覺沒有生命危險,隻是被打昏了,才站起身來對在一旁不安的圍觀的眾人道:“你們誰是這年輕人的親屬,扶他回去好生休息將養,這封帛書我會替他帶給主公的。”
陳璋喊了兩遍,圍觀的人群方才走出兩個人來,畏畏縮縮的上前將這年輕人扶了回去。陳璋正要開口詢問這年輕人的姓名,可轉念一想他們這般情形下隻怕也不會說實話,也就懶得開口,自顧往府內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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