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78投奔3

李銳也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當時杭嘉湖平原的地形和今天江南的魚米之鄉的模樣差之甚遠,主要的居民點都是在零星的高地上,地勢較低的所在多半是水窪和沼澤地,很少開發,比較起河北、中原、乃至淮南來,無論是人口密度還是土地肥沃程度,都有相當大的差距,所以在《禹貢》中對揚州土地的評價是“厥田下下”,就是這個原因。可是經過這般建設後,大片的低窪地區的沼澤經過排幹後,也能夠開發,可以容納的人口和田地數量便增長何止數倍,自然能夠動員的軍事力量也隨之增長。他與呂方相交多年,對其用兵的本事是清楚地,可沒想到他攻取兩浙後能這麽快的動員如此巨大的民力進行水利建設,其魄力實在是讓人思之膽寒。

“你看,這土堤那邊應該還有陂塘,依我看,這圩田隻怕不隻是排水種田之用。”施樹德突然指著不遠處,李銳沿著施樹德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一條溝渠在蘆葦叢中忽隱忽現,最後慢慢與陳溪合流,一般像這等水渠的另外一頭都會連接一個陂塘,來可以消去雨水的峰穀,澇時排水,旱時灌溉,這在江南很常見。李銳快步往上遊走去,果然行了半裏路,河對麵便出現了一個陂塘,水麵足有三五裏開外,塘邊站著幾十人,好似正在打漁的樣子。

施樹德走到河邊,指點著遠處的地勢,輕聲道:“這圩田選擇的位置大有學問,你看,這邊地勢都比那陂塘低,若是有敵兵來攻,他們將這陂塘旁的土堤掘開,那麽多水衝將下來,周圍數裏之內便是一片澤國,敵軍就是有千軍萬馬,也隻有當魚鱉的份。”

李銳的臉上先是蒼白,然後兩腮又顯出興奮的嫣紅色來,正如施樹德方才所說的,如果守兵掘開堤壩,就算圍攻的敵軍事先有準備舟船,沒有被淹死,可圩田四周的低窪地也會重新變成大片的沼澤地,要越過這樣的沼澤地,對於進攻一方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看來我們這次的選擇沒有錯。”李銳高聲笑道,這些天來累積的疲憊仿佛一掃而空。“施先生,我們加把勁,快些到前麵過溪,到了湖州,我做個東道,好好請你吃一頓。”

兩人過了陳溪,便要趕往那圩田所在的村莊,這幾日來,二人路上肚子餓了便吃些生魚、蘆葦根;累了便找個避風處露宿一夜,不要說施樹德這個老太監,便是李銳這等鐵打的漢子,也有些熬不住了,正想著吃些熱食,再用熱水泡腳,好生歇息一宿,明日裏便趕往湖州府治烏程。

誰知兩人離得那村莊入口處尚有兩百餘步,看到道旁蹲著五六個拿著棍棒的漢子,李銳正要上前說些好話,那些漢子卻跳將起來,口中喊著“拿探子”,不由得二人分說便亂棍打了下來。李銳趕緊一腳踢翻了一個,夾手搶過一條棍棒,對打起來,旁邊施樹德見狀,後退了一步,取出懷中事先準備好的鵝卵石,搭在投石帶中,在頭上轉了兩圈,瞄準了為首那人鬆開了皮帶,正著的額頭,隻聽得哎呦一聲,便跌倒在地。那幾條漢子不過是尋常種田漢子,先前仗著人多,又貪圖賞賜,才衝上來,可稀裏糊塗的失了首領,又見對方凶猛,心下便怯了三分,紛紛丟了棍棒轉頭往莊中逃去,沒口子喊著:“好厲害的奸細!”連自家那個被打昏的同伴也落在地上不管。

李銳手裏提著棍棒,看著那些逃跑的漢子的背影,臉上不由得滿是苦笑,看來晚上的床鋪和熱飯泡湯了,回過頭來,卻看到施樹德正蹲在那昏倒漢子身上摸索著什麽,不由的奇問道:“你這是作甚?”

“自然是看看有無什麽吃食,我們晚上肯定是沒法在這莊上住宿了,總不能再去吃蘆葦根和生魚吧。”施樹德頭也不抬,在那昏倒漢子身上摸索。

李銳不由得哭笑不得,他看施樹德言行舉止,怎麽看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沒想到居然做出這等攔路小賊的勾當來,他卻不知施樹德從洛陽顛沛流離最後到了廣陵,一路上何止兩三千裏,若是清白如柳下惠一般,隻怕早就餓死了,往日宮中裏的那些顧忌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

突然施樹德咦了一聲,從那漢子身上摸出一塊東西來,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塊木牌,喊來李銳一看,卻是軍中常用的令牌,正麵刻了兩個字“湖州義從”,反麵則是刻了“長城縣庚哨丁所”。李銳不由得一愣,自己方才打得難道還是鎮海軍士不成?

兩人正驚疑間,卻聽到遠處又傳來“拿奸細”的聲音,李銳抬頭一看,隻見莊門那邊跑來二十餘條漢子,正向這邊跑過來,李銳正猶疑是否要逃走,便聽到旁邊的施樹德低聲道:“不好,來路被堵住了。”李銳回頭一看,果然來時的路上也有六七人,顯然無法逃走了。

那些漢子來的甚快,不過幾息功夫便到了眼前,最前麵那個正是先前那個被李銳踢倒,奪去棍棒那人,不過此時的他臉上早已沒了方才的惶恐之色,得意洋洋的大聲喊道:“頭領,奸細便是他們兩個,曲二哥也不知被他們用什麽傷了,還躺在那兒。”

李銳仔細打量趕來的這群人,和方才那幾人不同,他們手中拿著的不再是棍棒,而是刀矛連枷,甚至還有四五個拿了弓箭,而且行動之間隱然有序,顯然受過一定的群戰訓練,這就絕對不是隻拿了根棍棒的自己所能抵擋的。

“某家是鎮海軍範長史的舊識,並非奸細,方才不過是一番誤會罷了,還望列位見諒。”李銳將自己手上的棍棒丟在地上,舉起雙手讓來人看清,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放屁!就憑你這模樣,也配是範長史的舊識,當我們是白癡嗎?”那漢子聽到李銳的回答,大聲笑道,身後的那些漢子也隨之起哄,那漢子揀起棍棒,捅了捅李銳的胸口,譏笑道:“你莫不說還與呂相公也是舊識。”

李銳卻好似未覺一般,答道:“不錯,某家與呂相公在淮上便交過手,若說舊識,倒也不錯。”

人群中立刻爆發一陣狂笑聲,那漢子更是笑道直不起腰來,指著李銳笑道:“說你胖你就喘上了,你這廝是不是還說和當今天子是舊識,真當我們都是白癡了。”

“先帝已為逆賊朱溫所弑,當今天子年尚處稚齡,咱家倒是伺候過,李壯士倒是未曾見過。”答話的卻是施樹德,他不在裝粗嗓門,太監特有的尖利聲音在狂笑聲中顯得特別的刺耳,頓時,無論是李銳,還是當場的那些漢子都被施樹德的驚人話語所驚呆了,雖然呂方早已得知了朱溫弑殺唐昭宗的消息,可是企圖從中獲取最大利益的呂方隻是發布了天子棄世的消息,但卻沒有公布天子的死因,更不要說施樹德自稱自己曾經伺候過當今天子,這叫這些尋常田間漢子如何會不驚呆了。

“來人可是李銳李校尉。”一個沉穩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李銳遲疑的轉過頭來,隻見說話的漢子臉上縱橫交錯四五道傷疤,身上披了件兩襠鎧,隱然間便是這群漢子的首領,可李銳怎麽看也認不出自己在哪裏見過此人,隻得遲疑的答道:“不錯,正是某家,不過你是?”

那疤臉漢子笑了笑,扯動臉上傷疤讓人看了頗為滲人,拱手道:“果然不錯,某家乃是王佛兒將軍舊部,在丹陽時見過幾次李校尉,是以認得,想不到今日倒在這裏碰到了。”

在這當口碰到舊識,李銳不由得喜出望外,笑道:“原來是丹陽的舊識,可你不在軍中效力,怎的在這裏呢?”他對呂方所部知之甚深,當年莫邪都時素來以兵甲犀利,號令嚴明著稱,豈能如眼前這般。

那疤臉漢子彎腰將自己的右腿褲子卷了起來,隻見那本該是小腿的地方隻剩下一條木腿了,他敲了敲木腿,發出清脆的砰砰聲,苦笑道:“攻杭州時,顧君恩領了錢繆牙兵最後反撲的時候,某家這條腿便丟在那裏了,幸好撿了條命回來,呂相公是個厚道人,讓我在這裏當個三老,順便教訓一下這些兒郎們。”

李銳聽到這番話,立刻明白了過來,他也聽說過呂方軍中士卒若有重創或者年老不能再戰的,便分置到各個村莊中擔任三老,一來這些老兵可以獲得比較安定的生活,二來可以加強對各個村莊的控製,三來也可以訓練各個村中的鄉兵,畢竟這些能夠在戰場上活下來的老兵無論是武藝還是膽色都是上選,可謂是一舉三得。

方才那帶路的漢子得知李銳乃是頭領的舊識,已經嚇得麵如土色,趕緊撲倒在地連聲求饒,李銳此時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身上,也懶得與其多言,隨手便放過了對方,便對那首領笑道:“你這些手下倒是調教的不錯,不過先前說什麽捉拿奸細是什麽事情。”

那首領聽了不由得一愣,轉而苦笑著解釋道:原來呂方在兩浙進行了“度田料民”之後,清理出了大量的剩餘人口和土地,其中一部分勞動力便征發到了建築圩田和海塘的工地上,而報酬就是新開墾出的田地。但是這些人口多半是古代的“流民”,他們很多並不是那種老實巴交的在田土裏刨食的老實漢子,於是便經常結為團夥,以“抓拿奸細”為名,剽劫過路的小客商,幸喜這一帶也沒有什麽大的商路經過,是以為害也不是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