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216圍城3

府城西北外的河堤,這河堤之上本來有一座小城,城中居民喚作新城,好與老城相區別,每年秋水來臨的時候,官府都會發動城中的丁壯到小城上戍守。淮南軍入侵之後,呂雄由於兵力有限,便將城中的百姓盡數遷徙到老城中,將新城放火焚毀,遺棄不守。淮南軍也沒有渡河進取,結果這新城就荒蕪了,倒多了些狐狸蛇鼠,到了夜裏便滿是啾啾之聲,讓人膽寒。

約莫一更時分,溪對岸出些了十幾隻火把,慢慢的劃過水麵,走近一看原來是些小劃子,上麵都是些青布包頭的蠻子,剛過了溪水中央,那些蠻子便跳下船來,用力拉船。原來這些日子以來,雖然下了些雨,但溪水卻日漸淺了,過了水麵中央不遠便無法行舟了,必須下水牽引。

那些蠻子上得岸來,為首的看看四周無人,便留下數人放哨,其餘的便全力挖掘起河堤來。這幾天又下了雨,堤壩上得泥土早已鬆軟了不少,這些蠻子約莫有百餘人,又都是些健壯漢子,輪班幹活,到了三更時分,便在上麵挖開了兩個丈許寬的口子,為首的那人察看了會,便爬到高處揮舞了幾下火把,看到對岸溪水邊的茅草叢中也閃動了兩下火光,隻得己方已經收到了信號,便領著手下乘船渡河,消失在岸邊的草叢中。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隆隆聲,好似有一頭可怕的巨獸正從遠處狂奔而來一般,河堤旁的草木叢中的宿鳥發出尖銳的鳴叫聲,飛了起來,那些躲藏在廢城中的狐鼠也驚惶的從自己的藏身處鑽了出來,開始狂奔,好似有什麽大難臨頭一般。

這時韓允正在城頭等待著換班的同伴上來,他突然覺得腳下的地麵在輕微的震動著,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值夜過於勞累以至於頭昏。可他很快從同伴臉上同樣驚詫的表情判斷出並非是自己的錯覺。他趕緊轉過身向城外望去,隻見遠處的樹叢中飛起了一群宿鳥,正淒慘的叫著向遠處飛去。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小時候從老人口中聽過的各種鬼怪傳說一下子又湧上心頭。

“這是怎麽回事?莫非是見了鬼了?”同伴趴在女牆上,盯著發出各種走獸鳴叫聲的草叢。

“不知道,你先去叫醒下麵的都頭,我看個究竟。”韓允回身拔起插在牆上的火把,用力扔出城外。火光下的情景讓他驚恐的長大了嘴巴,一堵暗黑色的水線正向城牆處衝來,所有擋在洪水前進的道路上的東西都被吞沒,在洪水的前方,各種各樣的走獸正在狂奔。

“堤破了!”一聲淒厲的嘶喊立刻驚醒了徽州府城。

府城北門,正作一團,在晃動的火光下,成群的丁壯正飛快的將沙包運到城門洞內,洪水早已衝垮了羊馬牆,直到城根下,水麵上漂浮著死去動物的屍體和樹木。昏黃色洪水已經從城門的縫隙流入城中,借助著城樓上火把的光線,可以清楚的看見北門門洞內的水已經有小腿深了,而且還在不斷的上漲。

“大夥兒加把勁,不然衝垮了城門,滿城人都沒有活路!”呂雄在城樓上高聲喊道,甚至搶著搬運起沙包來,他現在明白到底為什麽溪水比往年要低那麽多,對於沒有想到淮南軍的水攻計策,此時他的心中滿是懊悔和自責。想不到平日裏那麽溫婉可愛的溪流現在竟能變得如此可怕。

可是很快沙袋就用的差不多了,畢竟沙包守城時隻能用來填補缺口和撲滅火焰,有些性急的漢子幹脆脫掉衣裳來代替沙包裝土堵塞門縫,可是門洞中的水深依然在不斷增高,從小腿升到了膝蓋以上,民夫們開始有些慌亂起來,有的膽小的甚至開始鬼鬼祟祟的尋找逃生的道路了。

呂雄的眼睛已經滿是血絲了,他很清楚到了天明,淮南軍的進攻就會到來。洪水阻攔不了他們的腳步,那個經驗豐富的陶雅一定準備好了足夠的船隻和木筏,隻有在天明前盡可能的堵住洪水,才有抱住府城的希望。

正當此時,呂十七從城樓上跑了下來,臉色惶急的很,趕到呂雄身旁,將其拉到一旁耳語道:“刺史,不好了,城西那邊城牆被衝缺了個口子,眼看已經堵不住了,水已經從那邊湧進來了。”

呂雄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險些一個踉蹌摔到水中去了,呂十七趕緊一把扶住,低聲道:“雄哥兒,水就要過來了,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走?還能走到哪裏去?”呂雄臉上慘笑道:“大王將一州之地托付給我,族中子弟隨我同來就有不下百人,我弄到這般田地,一個人逃回去,就算大王慈悲饒我性命,我又有何顏麵去見族中父老!”說到這裏,呂雄反手拔出腰刀推開呂十七道:“十七叔,你回去跟大王和夫人說,呂雄無能,愧對了他們的信重,恩情隻有來生來報了。”說罷便要自刎。

呂十七看到情形不對,趕緊撲了上來,他雖然年老體衰,可也有百餘斤的重量,呂雄此時心喪欲死,竟然被撲倒在地,自然那一刀也割了個空,跌到不知哪裏去了。呂十七怕他再自殺,趕緊一邊起身,一邊急道:“雄哥兒,羅城破了還有小城,那裏地勢甚高,水一定淹不到那裏,咱們領著弟兄們退到那城中堅守便是,援兵指日可到。退一萬步說,就算兵敗要死,也等到無路可退的時候再死也來得及。”

呂雄這才清醒了過來,他趕緊分派親兵去各門傳令,讓部下退回城東的小城,又吩咐呂十七去府庫中趕運糧食,隨著他命令的發布,頓時城下忙作一團。

石壁山,已經是黎明時分,天邊露出了魚肚白色,昏暗的光線下已經可以看到數裏外的徽州府城下已經三麵被洪水包圍了。凶猛的洪水衝垮了西北角的城牆,湧入城內。從聽到晨風中傳來的隆隆洪水聲可以想象出這洪水的威力。

“如何!這鎮海兵雖精,城池雖固,在這洪水的麵前,還不是如同螻蟻一般?”陶雅臉上浮現出自得的笑容,這些天來他隨連遭挫折,但以弱示敵,暗中卻以水為兵,輕而易舉便攻破堅城,饒是他涵養不錯,此時得意之情還是溢於言表。

“陶帥果然妙計,不費一兵一矢便摧強城,破強敵,末將連做夢也未能想到當如此用兵。”此時的王啟年臉上滿是敬佩之色,這些天來陶雅表麵示弱,修築長圍,一副準備長期圍攻的模樣,暗中卻將那些蠻人派到上遊築壩蓄水,將主力移到高處築營,收集木材打製船隻木筏,待到這幾日連續下雨,水位高企之時,再派人挖開了對岸的河堤,開壩放水,果然一舉衝垮了守軍的城牆。這一切看起來簡單,可實際上對於地勢天氣水利的了解,時機的掌握,軍隊的運動這幾樣缺一不可,淮南軍那些隨楊行密打下這片地盤的老將果然沒有一個好相與的,自己比起這些父執輩來,還是嫩的很啦!

“賢侄,先前這城中守將與你有小挫,待會便讓你為先鋒,生擒那賊首,也好雪恨。”

“多謝陶帥!末將領命!”

湖州烏程,刺史府。陳允雙手呈上一個細紙卷,這正是鎮海軍中信鴿上所用的急信。

“徽州來的消息?”呂方一邊接過細紙卷,一麵問道。

“正是!”

“又是密信?隻怕不是什麽好消息!算來陳璋的援兵也應該快到了,難道是戰況不利?”呂方臉色凝重了起來,畢竟依照鎮海軍中信鴿的緊缺情況,除非是十萬火急的消息,守將是絕對不會使用信鴿這種消息傳遞方式的。他小心的攤開信紙,不由得念出聲來。

“淮南賊以水攻城,城西北角為水衝垮。雄領餘眾據子城堅守,如今有餘眾四百,糧不足月用,人有矢不滿十。末將無能,覆軍失地,已是待死之身……。”念到這裏,呂方手指一鬆,已經將那信紙落到地上。

“什麽,徽州府城已為淮南賊所取?此事當真?”一旁的陳允趕緊撿起信紙,急聲問道,這些日子來,蘇、湖二州的前線上還是保持著前些日子的平靜狀態,就是有幾次小規模的遭遇戰,淮南軍也是一觸即退,顯然王茂章也是抱著靜觀待變的主意。

“信上說子城還在守軍手中,不過從信上所書的情況看,也就是旬日間的事情了,淮南軍得了府城,我軍的援兵反倒成了客軍,主客倒轉,形勢可就完全不同了。”說到這裏,呂方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楊行密手下這幫子老將,可沒一個好相與的,也虧得他當年統禦的住,好一個‘高材疾足’!也無怪乎當年朱溫在清口吃了這麽大一個虧!”

“那要增派援兵嗎?”陳允急道。

“不必了,現在就算派援兵去,等趕到徽州,那裏的局麵早就定了,現在就看陳璋夠不夠機靈,千萬別再傻傻的衝上去讓人家一口吃掉。這隻是前哨戰,隻要正麵王茂章那邊打不開口子,我們就還有翻盤的機會。”呂方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好像一個輸了一筆籌碼的賭徒:“就看老天站在誰家那邊,好戲還在後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