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217圍城4

陳允點了下頭,他從主上的口氣中已經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自從他投入呂方麾下,聽呂方用這種聽天由命的口氣說話還是頭一遭。他斟酌了一下口氣,低聲道:“大王,那是否要下令睦州、衢州等相鄰徽州的州縣加強防備,以備萬一!”

呂方點了點頭,低聲道:“傳令讓溫、台、明三州刺史,選拔州中勇壯,到杭州宿衛;還有,你替我修書至杭州,讓奉天去一趟福州,向王審知借兵!”

“是!”陳允躬身領命,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大王,那王審知並非等閑之輩,再說自古以來借兵都是請神容易送神難,現在形勢當真到了這般地步嗎?”

呂方臉上泛起一絲苦笑:“我豈不知道這借兵的害處,最多將溫州割與那王審知便是,眼看就要到決戰的時候了,淮南在廣陵還有預備軍,我們杭州那邊可都快成空城了。再說我隻是害怕現在如果不去借兵,到時候就算想借都借不到了。”

聽到呂方這番話,陳允不禁啞然,他也不是傻瓜,已經聽出了呂方話外之意:現在鎮海軍和淮南軍戰局膠著,如果呂方派出使者借兵,那王審知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又看在姻親的份上,有很大的可能性會排出援兵。若是等到戰局勝負已分,淮南軍直逼杭州城下時,王審知那時候恐怕就會害怕不但不能救出鎮海軍,反而會給自己惹來橫禍,不要說派援兵,不落井下石就算很有義氣了。聽到這裏,他那張平日黑的發亮的臉龐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泛出灰白色來,又躬身拜了一拜,低聲道:“微臣馬上去辦。”

呂方點了點頭:“你速速去辦,莫要走漏了風聲!”

陳允應了一聲,便小步倒退到門口,才轉身出門快步離去了,隻留下呂方一個人站在屋中。隻見他站在那裏苦思了許久,突然自言自語道:“錢繆在此立國百年,我呂方又如何不能?賊老天你盡管把折騰人的招數都使出來,看誰最先挺不住!”

徽州內城,精疲力竭的軍士們斜倚著城牆的內壁,連多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到處都是紫黑色的血跡和武器的碎片;二十幾個傷兵躺在牆根下,不時發出低沉的呻吟聲,四周滿是死者的屍體,比起這些屍體來,他們也就多了口氣而已,多則兩天,少則半天,這些傷兵也會加入這些屍體的行列。成群的綠頭蒼蠅在上空飛舞著,發出讓人生厭的嗡嗡聲,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子屍體腐爛和糞便夾雜的氣味,

呂雄手裏拄著一根長矛,一步一跛的行走在士卒身旁,不時彎下腰低聲詢問激勵幾句,身後呂十七領著幾名老兵扛著瓦罐,給每個士卒們麵前倒上一大木碗豆粥。其實守兵並不缺糧,起碼現在還不缺,子城中也有水井,但糟糕的是沒有燃料。洪水雖然已經退去,但是這子城之中早已是一地的爛泥,幾乎所有可以點著的東西都被浸的透濕,根本沒法點著,士卒們隻好吃生米,淮南軍又趁著水勢乘船和木筏連夜發起了四五次猛攻,呂雄倚仗著子城中剩下的三具弩炮,好不容易才將敵軍擊退,已經是到了疲不能興的緊要關頭,幸好水勢退去,城外滿是爛泥地,淮南軍的進攻士卒也沒法踩著齊膝深的泥漿攻城,沒奈何也隻得退兵等待地上幹了再攻,小城中的鎮海軍守兵這才有個了喘息的機會,呂十七這才有了餘暇,拿幾具破了的木盾劈碎了當引火物,又拆了兩間屋子,煮熟了些豆粥送上城來,可是守兵一連苦戰了一日一夜,早就累的忘了腹饑,絕大部分士卒都是毫無表情的倚靠在背後的牆上,對眼前的粥碗好似沒看到一般,隻有少數幾個士卒伸手去夠粥碗,喝上兩口。看到眼前這般淒慘景象,連呂雄這等鐵打一般的漢子也不禁覺得眼角一酸,落下淚來。

“刺史,大夥兒是殺脫了力,歇息一會兒,就有力氣吃飯了,咱們淮上漢子,什麽樣的難處都能熬過去,更不要說城外的那些淮南賊了,待到大王的援兵到了,一股腦兒把折去的老本都給撈回來。”呂十七他是看著呂雄由一個光著皮膚玩泥巴的小孩兒長成執掌一州的刺史的,心目中便將其當做自家孩兒一般,看到呂雄落淚,趕緊出言安慰道。

聽到自家人的安慰,呂雄擦了擦自家的眼角,低聲道:“若我發現城外溪流水位異常,便警醒些早做準備,派人去城外堤防處警戒,如何會落到這般田地;就算不派人警戒堤防,也應該巡防城牆的薄弱處,或者糧食和軍士們撤到城中高處,又如何會致得此敗。若是主公在此,定然不會這般粗疏,主公將一州之地,千五士卒交在我手中,我卻致得此敗,將士們苦戰一日一夜,我連口肉都沒法讓他們吃上,隻能吃口豆粥!”說到這裏,呂雄喉頭已經哽咽,說不下去了。

呂十七見呂雄這般痛悔,心頭也如同刀割一般,可偏生他也想不出什麽話語來安慰,這時,他突然眼前一亮,城外有幾處水窪,漂浮著幾隻豬狗的屍體,已經被洪水泡的鼓鼓的,有些發白了。呂十七轉過身來,低聲道:“若是肉的話,某倒是還有些辦法。”

淮南軍大營中,陶雅高居首座之上,三軍將佐分兩廂展開,臉上滿是誌滿意得的喜色,也無怪他們如此,自從出兵以來,諸事不順,雖然沒有大的挫敗,但是麵對人數隻有己方零頭的鎮海軍守兵,不但沒有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反而吃了不少小虧,最後雖然將敵軍包圍在城中,但是兵法中有難莫大於攻城的說法,也不知道要多少條人命才能堆下這座城來。可卻沒想到形勢急轉之下,主帥以水攻不費一兵一卒便攻下此城,內城雖然還在殘敵手中,但也就兩三百人,也就是遲早的事情了,自從開戰以來的各種不順和晦氣一掃而空,再比較起正麵戰場裏的靜默,這邊可以算是淮南軍取得的第一個大的勝利了,聯想起與之而來的各種封賞,每個人的臉上不禁都露出了希冀的笑容。

“休寧縣的探子來報,鎮海軍的援兵已經抵達了徽州,現在應該已經到了休寧縣了,軍隊數量約莫在三千到五千之間,正在向我們這邊趕來,列位以為當如何應對呀?”陶雅點著身旁幾案上的地圖,發問道。

帳中的將佐們發出一陣低沉的嗡嗡聲,開始爭執起來,毫無疑問,眼下淮南軍有兩個選擇:一、迅速攻下府城,然後以此城為基地擊敗鎮海軍的援兵,從而控製整個徽州,進取兩浙腹地;二、留下少量軍隊繼續圍攻府城,帶領主力進攻鎮海軍的援兵,達到控製徽州進取兩浙的目的。這兩者各有各的好處,第一個選擇比較穩妥,無論是城中的殘餘守軍還是鎮海軍的援兵,陶雅現有的實力都有著很大的優勢,如果援兵直衝過來,淮南軍可以利用現有的營地作為作戰基地輕易的取得勝利。但是這一切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鎮海軍的援兵真的這麽老老實實的直衝過來,假如援兵的將領利用淮南軍攻取府城的時間,收集徽州州兵的殘兵,重新占據休寧或者其他的徽州縣城,徽州內的戰事就會拖延下去,這對陶雅來說是很不願意看到的,也是帳中的多數將領不願意看到的。而第二種選擇看起來很危險,淮南軍必須分散兵力,放棄自己的根據地,與敵軍的援兵進行勝負未定的野戰,但是結合其實際的兵力對比情況來看,並沒有實際上那麽危險。畢竟內城的殘兵已經極其衰弱了,如果不是憑借城牆的保護,不要說出擊,連自保也很成問題了。援兵的數量也隻有五千之眾,淮南軍擁有二比一的優勢,隻要淮南軍主動出擊,鎮海軍的援兵是沒有機會和地方勢力結合來紮穩腳跟的,勝利也是很有把握的,所以絕大部分淮南將佐都支持選擇第二種方略,留下少量軍隊包圍府城,主力拔營迎擊鎮海軍的援兵。這樣一來,留下圍城的將佐自然沒什麽功勞,幾個腦子機靈的已經搶著大聲稟告道:“陶帥,末將願為先鋒,為大軍前驅,討伐鎮海賊。”

陶雅看到帳中將佐爭先恐後的上前求戰,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絲笑意。的確任何一個主帥看到部屬這般士氣旺盛求戰都不會不開心的。突然他微微的皺了皺眉,發現在求戰的人群中有一個不合時宜的人影。王啟年皺著眉頭在那邊苦思,好像有什麽難以決定的事情一般,難道這個以多智善戰而聞名淮南軍中的後輩想到了什麽事情嗎?

“啟年賢侄,你別站在那邊皺眉頭,把你心裏的想法說出來讓本招討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