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知悌見王啟年一時間也拿不出什麽主意,便低聲說道:“將軍,你我不懂醫術,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辦法,不如問問大夫該如何處理吧。”
“不錯。”王啟年如夢初醒的點了點頭,像這等簡單的事情他居然都沒有立刻想到,實在是已經被疫病這等突然而來的打擊弄得心煩意亂到了極點。
“屬下來時已經將兩名隨軍的大夫一同帶來,此時便在帳外等候!”
“快,快請他們進來!”王啟年疊聲催促道,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作為唯一一個提出留在府城下圍攻的將領,他很明白疫病的流行對自己意味著什麽,這些天來營中早已有流言說自己貪功之極,倚仗父親王茂章身居東南行營都統,一意孤行,身居下僚卻挾持主帥。他也知道這些散播流言的都是那些妒恨自己攔了他們升官發財的軍中同僚。隻是他覺得這些流言也沒什麽作用,以上司陶雅的見識度量絕不會相信這些無稽之談,隻要自己的籌劃成功,引得呂方分散兵力,最後對鎮海軍的侵攻作戰成功,是非公道在人心,這些流言也自然不攻自滅。但反過來說,一旦這謀劃失敗,己方由於某種原因不得不放棄繼續圍攻府城,而白白放棄了水攻破城後的大好局麵,淮南軍的整個戰局因此變得被動,那這些本來無害的流言就會變成致命的毒藥,不但王啟年自己,甚至身為東南行營都統,征討鎮海軍主帥的王茂章都會因此受到牽連,這樣一來,楊行密死後,好不容易才形成的權力平衡就會被重新打破,一想到這些,王啟年就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行,哪怕舍掉自己這條性命,也絕對不能允許這一切發生!”王啟年握緊了拳頭,口中喃喃自語道。
“將軍,這兩位都是軍營中的大夫,疫病的事情,他們最清楚了!”帳門的簾幕被掀開,戚知悌引領著兩名短打扮的漢子進來,正是淮南軍中的大夫。
“二位不必拘禮,先坐下說話!”王啟年見著兩名大夫雙目凹陷,目中滿是紅色的血絲,顯然已經在營中忙了許久,已經是疲憊到了極點。饒是他焦急的很,還是先壓下心中火氣,柔聲說道。
那兩名大夫對視了一眼,便唱了個肥諾坐下,他們也是在疲憊到了極點,這兩日來流疫來勢是在太過猛烈,淮南軍中也不過三十餘名大夫,恨不得將一個人當十個人用,早就疲不能興了,眼見的有得坐自然不會再拘禮謙讓。
王啟年此時心急如焚,也不再繞彎子,那兩名大夫剛剛坐下便開門見山的問道:“這幾日來前營中的疫病到底是什麽病?到底是什麽緣由?還有幾日才可以平息下來?”
那兩名大夫對視了一眼,眼中滿是局促不安之色,顯然王啟年連珠炮般的問題他們很難給出滿意的答案。年齡稍大的那名大夫眼見得王啟年臉色越發陰沉,顯然所剩的耐性已經不多了,隻得小心的答道:“王將軍,這幾日來前營中的患病士卒多半體生高熱,嘔吐腹瀉不止,多為傷寒之症;其原因乃是府城被淹之後,百姓牲畜屍體不得掩埋,多生瘴氣,軍士多有感染的,加上這些日子來雨水甚多,氣溫陡降,軍士勞倦饑餓,起居失常,寒溫不適,自然多有患病之人。至於平息下來嘛……。”那大夫說到這裏,臉上露出難色,聲音也低了下來。
王啟年壓下胸中的急怒之氣,竭力用平靜的語氣道:“二位有什麽難處盡管說出來,平息軍中疫病的手段,隻要王某做得到的,一定會想方設法為二位做到。”
那為年齡稍大的大夫見主將很好說話的模樣,便壯著膽子說道:“王將軍,這傷寒之病有內外之因,外因無非是風、寒、暑、濕、燥、火六淫之邪;內因是正氣虛虧。軍士們食物飲水都不潔淨,瘴氣橫行,自然體內正氣虛虧,連日下雨,將士們的衣衫都是濕漉漉的,住處又擁擠的很,在這種情形下,如何不會疫病流行;更不要說營中的醫生和藥品都缺乏的很,依在下的意思,隻有退兵離開這裏,讓軍士們獲得更好的環境,才能平息疫病。”
“大膽!大軍行止豈是你們兩個小人可以致噱的!”王啟年聽到這裏,跳起身來,鮮血一下子衝到了頭頂,高聲嗬斥道。
那兩個大夫一下子就被嚇趴下了,趕緊撲到在地上連連叩首,請求恕罪。戚知悌也趕緊為他們出言求情,王啟年站在帳中,他其實也知道這兩個大夫隻不過說出平息疫病的唯一辦法罷了,隻不過聽到“退兵“二字他就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來將一直壓抑在自己胸中的怒氣發泄出去,可是他心裏也知道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王啟年覺得自己像一個被戳破了的皮球一般,癟了下來,他擺了擺右手,示意那兩個大夫站起身來,問道:“除了退兵以外,還有什麽其他的辦法?”
那兩個驚魂未定的大夫站起身來,互相對視了幾眼,那個年齡稍小的大夫害怕同伴再說出什麽激怒主將的話來,搶著答道:“我等才疏學淺,一時也沒有什麽辦法,王將軍可否容我等先回去合計一下,再來回稟將軍可否?”
王啟年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那兩名大夫趕緊叩了一下首,便小步退往帳門,隨即轉身逃走,顯然這個帳篷對他們來說和虎穴沒啥區別。
“將軍!”那兩名大夫一離開帳篷,戚知悌便低聲道,顯然他對於王啟年的行動有什麽話要說。王啟年舉起右手製止住了部屬的話語,低聲道:“我現在很累,你讓我單獨呆一會兒!”
戚知悌嘴唇張合了兩下,還是躬身行了一禮,退出帳外,隻留下王啟年一個人留在帳中。王啟年回到幾案前坐下,目光迷惘,好了許久,他長歎了一口氣:“時也,命也,難道老天爺也在幫呂方那廝嗎?”
次日清晨,淮南軍大營帥帳中,將佐們正分坐兩廂,正等待著主帥陶雅的到來。除了位於左廂第一個的王啟年以外,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竭力壓抑住胸中的興奮之情,從他們閃爍的目光中可以判斷出,那個心照不宣的原因是共通的。
“徽州招討使陶帥到!”隨著一聲宏亮的通告聲,所有的淮南將佐們站直了身體,帳中立刻傳出了一陣甲葉的碰撞聲。陶雅快速的從帳後來到當中坐下,銳利的目光劃過眾人的臉龐,做了個示意眾人坐下的手勢。
眾將佐坐下後,陶雅詢問了幾個諸如敵軍動向、糧秣情況的問題後,便停了下來。這個停頓好像觸動了某個無形的機關,右廂的一名將佐突然站起身來,拱手道:“稟告陶帥,末將有一件要事稟告!”
“哦?”陶雅做了個讓對方繼續說的手勢,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齊刷刷的聚集到了那名將佐的身上,隻有王啟年好似丟了魂魄一般,目光聚集在自己的麵前三尺之處,對帳中的事情置若罔聞。
“末將要稟告之事,乃是前營督王啟年將軍不恤士卒,導致軍士多患疫病,死傷頗多,請陶帥責罰!”
那名將佐的控訴聲便好似一滴水落入了滾燙的油鍋之中,頓時激起了一片聲浪。其餘的將佐紛紛出聲應和:“不錯,王啟年將軍力主圍城,結果連日下雨,土地泥濘,不但無法攻城,而且士卒多病,他必須為這個負責!”
“要不是他那日強要圍城,現在我們早就擊敗援兵,獲得大勝了,如何會呆在這城下,整日裏在泥坑裏打滾?”“前營的軍士已經折損了五分之一了,這些都是身經百戰的銳士,卻未經一戰就完了,這些都是王啟年那廝的錯!”
聲討他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好似要一下子就把他一口吞掉一般。可是王啟年卻是一副充耳未聞的模樣,隻是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三尺之地,倒好似聾子一般。
“肅靜!”隨著一聲斷喝,帳中頓時靜了下來。陶雅臉上無喜無怒,靜靜的看著王啟年,沉聲問道:“王將軍,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王啟年站起身來,走到當中,屈膝跪下垂首道:“末將無能,至士卒多死,貽誤軍機,請陶帥責罰!”
看到王啟年這般模樣,兩廂的將佐目光中閃現出一番快意。陶雅所領的軍隊乃是楊渥從廣陵抽出加強王茂章的主力的,其中多有楊渥繼位之後提拔的年輕心腹,他們此番出師,個個都憋足了勁頭想要立下大功為自己未來的升遷之路鋪上第一塊磚石,可沒想到出師之時陶雅居然把先鋒這個最容易立功的位置交給了王啟年這個“外人”,幾乎每個人都認為這是因為王啟年仰仗了父蔭的原因,許多人心中都對這個攔在自己的前進道路上的“擋路石”生出了懷恨之意。後來在進攻的道路上,陶雅又將幾乎所有立功出彩的機會都給了王啟年這個故人之子,這更是印證眾人心中的猜測,隻是王啟年也的確做的不錯,眾人沒有機會將怨恨表現出來罷了。現在有了這麽一個好機會,自然是“牆倒眾人推”,每個人都在琢磨著如何在這個機會為自己獲取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