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219信任1

陶雅看著直挺挺的跪在下麵的王啟年,目光閃動,顯然正在考慮應當如何處置這個故人之子。眾將佐也都屏住呼吸,看主帥會如何處置此人,一時間帳中陡然靜了下來。

“王啟年傷士頓兵,有負重托,革除差遣,押赴後營看管,待回師後再做處置!”陶雅宏亮的聲音回蕩在大帳中,兩廂的將佐們興奮的交換著眼神,總算搬掉這個自進兵以來便一直壓在他們頭頂上的石頭了,接下來的就應該出兵攻擊鎮海軍援兵,攻取徽州全境了,幾個最為心急的已經準備爭奪前營督這個搶功的有利位置了。

“自從出兵以來,頓兵城下月餘,士卒多病,明日引兵轉進績溪,以待敵軍之弊!”陶雅接下來的一句話好像一盆冷水澆在那些將佐的頭頂上,卻萬萬沒有想到王啟年的倒下並不意味著通往戰功的大門就向他們敞開了,正要一起開口勸諫,卻隻見陶雅沉聲道:“吾意已決,爾等立刻回去準備,午後便開始拔營!”說罷便起身出帳了,隻留下一眾將佐麵麵相覷的呆立帳中。

數日後,績溪縣城舊址,淮南軍後營,王啟年斜靠在草堆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帳篷頂部,在那裏一隻蜘蛛正在努力的織網,這個幾個時辰前還為營中爆發流疫而煩躁不安的人現在卻好似將一切都拋在腦後了,正饒有興趣的研究著那隻昆蟲。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帳簾被掀開了,陶雅走了進來,回頭對尾隨的親信道:“你們就在外麵等一會。”

陶雅待厚厚的帳簾落下,將帳篷內外隔開,便轉身低聲道:“啟年,方才我罷去你所有差遣,你可怨恨某家!”

此時王啟年已經站起身來,笑道:“方才分明是叔父為末將解圍,我謝叔父都來不及,又怎會怨恨!”

“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陶雅滿意的笑道,他方才那般作為不過是給眾將看的,反正軍中差遣隨事而設,並非階官,王啟年的父親就是淮南東南行營都統,回去後什麽樣的差遣沒有?他被貶的原因也是軍中發生疫病,這又並非王啟年主觀行動所能預料避免的,回去軍中虞侯也不會給他什麽治罪,算來不過是避避風頭罷了,陶雅這一手實在是漂亮的很。

這兩人都是聰明人,對言兩句便明了了對方的心意,不由得相視而笑。片刻之後,陶雅輕聲道:“我此番用你為先鋒,固然有看著你長大,知道你的本事的原因,更是因為你曾經與那呂方打過多次交道,對其知之甚深的原因。此番我退回績溪,固然有養兵蓄力,不可輕用其鋒的緣故,更有故意示弱,想要引得敵軍冒進一舉破敵,不過看鎮海軍援兵入徽州以來,就據休寧而靜觀其變,並不冒進,隻怕此計誆不到他。”

王啟年歎道:“我本欲圍府城而不攻,引敵軍援兵來救,再一舉破之。這府城守將姓呂名雄,乃是那呂方的心腹,細微時便跟隨他,並非尋常部將。援軍主將竟然都能熬得住,隻怕陶帥這計是不成的。”

正當王啟年和陶雅二人正在後營慨歎戰事艱辛的時候,在不遠處的另外一頂帳篷下,十幾條漢子正圍坐在一起,低聲的商談著什麽,看他們身上服色,都是淮南軍中的中層將佐,個個臉色不滿,倒好似在抱怨什麽事情一般。

“進一步,退兩步,像這般下去,也不知哪一天才能打到杭州去!”

“杭州?秋老四,你還指望能打到杭州?這般下去咱們不被鎮海軍趕回寧國縣就謝天謝地了!”

“按說這陶帥也是先王留下的老將,看他水攻破城,兵法韜略也都數的著的,怎麽這仗打得這麽憋屈,不就是病死了幾個人嗎?卻退兵了,當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這般還不如去當沙門吃齋念佛算了!”

這時一人冷聲道:“有啥奇怪的,陶帥有私心唄!自然這仗就打得糊裏糊塗的。你們想想這次那麽多將佐,為啥一定要那王啟年當先鋒?還不是他老爹是這東南行營都統,這次那姓王的力主圍城,結果病死了那麽多人,城也沒拿下來,陶帥又怎麽了他了?去了差遣,回去處置,他父親就是都統諸軍之人,還能怎麽處置?”

此人說完,帳中頓時靜了下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沉思的神色。這時旁邊一人疑惑的反駁道:“你這話不對吧,那王啟年雖然是都統的兒子,可我們也都是大王府中出來的人,陶帥不會不知道呀!都統再大能大過大王嗎?陶帥又豈會偏袒那個王啟年,應該是別有原因吧!”

“什麽別的原因,你懂什麽?那些老將根本就不把大王放在眼裏,把著權柄不放,軍中多半是他們的故舊子侄。你想想若是咱們立功了,論功行賞,不是不得分出些兵權來?這些老家夥又怎麽會情願?所以這仗才打成這般模樣。咱們也不是沒見過陣仗的小孩子,兩軍交戰多則一兩個月,少則十四五天,總得見刀兵吧!哪有這般模樣,把著幾萬大軍一動不動,又不是在看堂會,那些老家夥分明是想把這兵權不放,跟咱們大王討價還價呢!”

“說的不錯!不錯!一定是這樣!”軍帳中立刻爆發一陣叫嚷聲,幾乎將帳篷頂給掀開了。原來那日陶雅發出退兵的命令後,淮南軍的將佐們雖然不敢違背命令,但是心中還是充滿了不滿,尤其是這些原先出自楊渥門下的人,更是明了眼下淮南主弱臣強的局勢,視陶雅、王茂章等人為擋在自己立功封侯路上的絆腳石,於是便時常暗中聯絡聚會。

一名首領模樣的軍官低聲道:“大夥靜一靜,咱們都是大王的人,這幫老家夥若是老老實實的為大王做事倒也罷了。可若是像這般心懷叵測,咱們可不能答應,得合計一個辦法來,不然大王養了咱們和養了群狗又有什麽區別?”

“不錯,依我的意思,咱們派人送信回廣陵去,將這裏的情況稟告大王,讓大王把陶雅那廝換了,用陳潘將軍來帶著咱們大夥兒,一定能三下五除二將這徽州平定了!”一人起身提議道,他說的陳潘的乃是楊渥昔日身邊的部將,與範思從並稱,乃是楊渥的左膀右臂,極為信重。聽到他的名字,帳中眾人紛紛讚同。

“我看不行!”方才那首領模樣的軍官搖頭道:“那王茂章與陶雅是一丘之貉,穿一條褲子的,又有都統諸軍的權柄,你讓陳將軍來這裏當偏師的頭領,那個王茂章稍微使個絆子,陳將軍就要吃大虧,不如索性讓陳將軍代了王茂章那廝的位子來的方便。”

聽到這番話,帳中人人皆喜,於是眾人選個識字的,將這裏的情況寫成書信,又挑了兩個把細的士卒,吩咐其盡快送回廣陵。之後首領命令所有在場的人都發下毒誓,這才各自回到自己營中不提。

隨著徽州前線戰事的平息,整個淮南和鎮海軍的戰事也重新平靜了下來。呂方在得知呂雄並沒有在圍城中喪命後,便修書以陳璋為徽州團練使,統轄徽州諸軍。接下來在得到了威遠軍王審知三千援兵和十萬石糧食後,作為回報,王審知得到了那剩下的半個溫州。在得到了這些軍糧和援兵之後,鎮海軍的水師活動開始變得頻繁了起來,不斷有船隻出現在常州附近的江麵上,襲擊過往船隻,攻擊沿岸的村莊,有少數大膽的戰船偶爾有出潤州附近的江麵上,襲擊從長江中上遊下來轉由運河北上的各種船隻。一時間淮南東南各州府風聲鶴唳,隻要看到鎮海水師特有的那種宛若烏龜模樣的戰船出現,沿江百姓便四處逃亡。

“啪!”一封帛書被狠狠的摔在地上,滑出去好遠。王座上的楊渥身穿紫袍,臉上早已氣得通紅。一旁的範思從趕緊勸慰道:“大王且息怒,保重萬金之軀。”

楊渥霍的一下站起身來,一邊快步疾走一邊怒道:“‘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吾軍深溝高壘,以待敵敝。’他王茂章奏章裏這幾句話我都快會背了,開戰已經兩個多月了,他領著四五萬大軍就在那裏挖土修牆!陶雅領著一萬人在徽州打了一仗也退回去守著了,敢情他們打算等到呂方那廝老死了再進軍嗎?要是這樣,還用得著他們這幾個老家夥,我從王府裏把那個教書的老夫子派去就行了,起碼人家給我的奏章還知道換換花樣。”

“大王息怒!”範思從耐心的勸諫道:“王宣州、陶招討都是先王留下的良將,身經百戰,他們這般做肯定有他們的道理。兩軍交戰最忌諱的就是事權不一,大王且寬心。鎮海呂方能以一介土豪到今日之位,其必有過人之處,他們兩位小心也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