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渥惱火的甩了一下袖子,怒道:“連你也站在那兩個老家夥一邊,沿江各地報急的文書都成雨點了,鎮海軍的戰船都快打到廣陵東港來了,他王茂章抓著四五萬大軍,一個月花掉二十多萬貫的軍餉,卻在那邊幹看著,有這樣的忠臣嗎?我看他分明是擁兵自重,心懷不軌!”
聽到楊渥的話,範思從頓時麵白如紙,他跪倒在楊渥麵前,昂首沉聲道:“自從先王將在下派到大王府上,末將便是大王一忠犬而已,若大王信不過末將,隻管拔刀殺了便是,何必多言。”說到這裏,範思從便跪伏在楊渥麵前,引頸待戮。
看到範思從這般模樣,楊渥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言語。他方才說的也不過是一時的氣話罷了。正如範思從方才自己所說的,自從楊行密將其派到楊渥府上,便任憑驅策,便如同忠犬一般,無論是楊渥在廣陵為檢點衙內諸軍,還是到宣州為觀察使,-範思從都是鞍前馬後,奔走不已。楊渥雖然世事曆練還不夠,眼光和處事的手腕還不夠老辣,但也不是傻子,對於眼前這人的忠誠還是信得過的,隻是一時間麵子上過不去罷了。過了半響功夫,楊渥轉過身來,看到範思從還是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心中不由得一軟,哼了一聲道:“罷了,我信得過你,方才本王若是話語中有重了的,範舍兒你也莫要放在心中。”
範思從在地上又磕了個頭,方才站了起來到:“某家受楊家兩代之恩,打了殺了都無妨,幾句話又算得什麽。隻是王宣州的任命是老大王遺命。以老大王的眼光手腕,這般做必有其原因。大王隻要拱手而待,再過月餘定然有佳音回報。”
楊渥聽到範思從搬出了楊行密的牌位來,臉上露出了悻悻然的神色來,低聲道:“父王自然是有道理的,隻是人心叵測,他又豈能樣樣都算得準的,有些人他在世的時候那些人忠心耿耿,可未必他不在了還是一般模樣。這些老家夥本事自然是有的,隻是現在高官顯爵,田產美婢什麽都有了,自然胸中的那股子銳氣也就沒了,愛惜羽毛起來了,有如何能破敵呢?”
聽了楊渥的話語,範思從也默然不語。楊渥的話也有他的道理,隻是楊渥的夾袋中雖然不乏人才,但是從威望和經驗來說都還不足以統領大軍,楊渥自身的威望和名分又不足以指揮那些老將,一旦戰局膠著便出現了這種狀態。這時,外間傳來一陣腳步聲,楊、範二人目光向屋外投去,隻見門外走進一名緋袍漢子,正是與範思從同為楊渥左膀右臂的陳潘,陳、範兩人分統楊渥新建的東院馬軍,可謂楊渥寄托腹心的任務。隻見這陳潘神情激動,好似有什麽要緊事情要稟告楊渥一般。
“陳伴當,這般匆忙,莫非前線戰事有變化不成?”楊渥見狀急問道,這陳潘在他還未繼位之時,便跟隨在身邊早晚相隨,所以在他繼位之後,私下裏還是不以官位想成,而直呼其為伴當。
陳潘斂衽拜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了上去,低聲道:“大王猜的不錯,正是陶雅軍中傳回的消息。”
楊渥接過書信,拆開細看,臉色便越發陰沉了起來,範思從在一旁看了不由得起了疑心,這前線戰事有了變化,傳到的書信都要經過自己的手,這參預機密之權王府之中不過寥寥數人,自己便是最核心中的一個,就連個那滿臉傷疤的嚴先生都及不得自己,怎的陳潘卻不知從哪裏弄來了這封書信,自己卻是絲毫都不知情,倒是怪異的很。
範思從正思量著,一旁的楊渥已經耐不住性子,將那書信丟到幾案上,恨聲罵道:“好個陶雅,好個王茂章,這兩人好大膽子,竟然敢串通起來如此欺瞞於我,當我楊渥是個死人嗎?”
範思從趕緊撿起書信,正猶豫自己是否可以看,楊渥已經恨道:“範舍兒你看看,縱敵不擊,敵前退兵,難道這就是父王選拔的良將,這兩人分明是居心叵測,說不定這兩人與田、安二賊一般,正在和呂方那廝勾結,準備起兵謀反呢!”
“大王且慎言!”範思從趕緊出言勸阻,可是他的心裏此時也猶豫了起來,依照心中所寫的,進攻徽州的淮南軍在水攻破城之後的大好局麵下,卻不但沒有攻擊援兵,控製徽州為進一步進攻兩浙腹地做好準備,反而呆在城下浪費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接著又莫名其妙的退回績溪,將出兵以來的成果盡數舍棄,再聯係起正麵王茂章的行動,的確很蹊蹺。更不要說這信並非一人之辭,信的結尾有十餘處畫押簽字,其中好幾個都是他熟悉的字跡,都是淮南軍中的將校,這麽多人眾口一辭的攻擊,讓他的心中也不禁猶疑了起來。
一旁的陳潘早就耐不住性子,高聲道:“不錯,大王,那王茂章與呂方在董昌之亂時便有過同僚之誼,他兒子王啟年與呂方的關係更深,當年呂方投入淮南軍便是此人替他引薦的,這幾個月來那王茂章不動一兵一卒,隻是要兵要餉,誰知道這兩人會不會勾結起來,倒戈指向廣陵呢?這防人之心可千萬少不得呀!”
範思從看到楊渥在上首來回踱步,臉上陰晴不定,顯然正在思量應當如何處置,趕緊上前道:“大王,這些都隻是一麵之辭,並無王宣州直接勾結呂方作亂的證據。當年那呂方乃是淮南部屬,王宣州與之有舊誼也是正常的,可千萬不能一時衝動呀!”
陳潘在一旁卻是意見相左:“範長史,話可不能這麽說。信上的簽字畫押你也都看見了,十幾人可都是廣陵出去的將佐,怎麽可以說是一麵之辭。再說這等事哪裏能弄到十拿九穩的證據,等到王茂章那廝大兵過了江倒是證據確鑿了,可那時候就已經晚了。這年頭寧為禍首不為苦主,這個道理你總知道吧!”
陳潘與範思從兩人在那裏掙得不可開交,楊渥卻坐回座椅上,低頭思索,一言不發。陳範兩人見狀,也不再爭論,隻是一齊盯著楊渥,等待將主的決定。
“範舍兒,你去請嚴先生來!”
“是!”範思從轉身向屋外走去,心中覺得一陣心安,主公雖然年齡不大,但是也知道多納雅言,這可是個好兆頭。
過了半響功夫,範思從便帶了嚴可求回來,二人進得屋中,行罷了禮。楊渥便將那書信遞給嚴可求看了,說明了事情原委。嚴可求看罷了信,沉思了半響答道:“單單從這封信中小人也無法判斷出王將軍的心思,畢竟兵法之道,千變萬化。我等都是局外人,也說不出什麽來。”說到這裏,嚴可求頓了一下,楊渥不由得一陣沮喪,暗想你這廝也說不出什麽新花樣來,正要讓嚴可求退下。卻聽到嚴可求繼續說道:“隻是,縱然不知王宣州是否有謀反的圖謀,也是有萬全之策的。”
聽到嚴可求這般說,楊渥不由得精神一振,笑道:“嚴先生有以教吾!”
“不敢!”嚴可求臉上那幾道傷疤抽動了兩下,應該是笑了一下:“在下記得大王曾經任過宣州觀察使一職,先王去世之時,回廣陵又匆忙的很,想必在宣州府庫之中還遺留了不少物件吧?”
楊渥聽了一愣,卻不知道嚴可求為何突然將話頭扯到這邊來了,便隨口應答道:“是有些器具丟在那邊,都是用的熟了的,倒是可惜得很。”
嚴可求笑道:“甚好,大王可遣一親信之人,到王宣州處,以為府院使,督領財物糧帛出入,便說將府庫中的舊物用的熟了,要取回廣陵用便是。”
楊渥聽到這裏,不由得一愣,他也知道嚴可求這當口絕不會讓他去向王茂章要那些雜物,其話語中必有深意,隻是皺眉苦思,過了半響,楊渥猛然擊掌讚道:“好個妙計!嚴先生果然好辦法!”
這是陳、範二人還沒有轉過彎來,看到楊渥已經猜想出來了,隻得詢問嚴可求。嚴可求笑道:“其實這事說穿了一文不值,二位都是嫻於軍旅的,應該知道軍無糧草不行。王宣州手中有五萬大軍,每日所消耗的糧秣軍資便是一個大數目,若大王的親信卡住了這個口子,王宣州就是再有本事,又能玩出什麽花樣來呢?”
陳、範二人聽了不由得連連點頭,嚴可求這招其實就是派出了一個控製後勤的監軍,王茂章手中的軍隊除了自身的宣州兵外,還有潤、常二州的州兵,隻要能控製後勤權力,王茂章的軍隊調動自然都在那個親信眼中,也就不可能和呂方勾結了。而且楊渥這個要求冠冕堂皇,也由不得王茂章拒絕,這嚴可求轉眼之間就能想出這個辦法實在是一個厲害人物。
“王宣州若是忠心不二,自然不會拒絕大王的要求。不過也不能不防備萬一。”嚴可求壓低了聲音道:“為防止王宣州當真有叛心,大王應當先招一重將,準備停當,如果王宣州有叛心,便立刻先發製人!”說到這裏,嚴可求的聲音裏陰氣畢露,滿是殺意。
楊渥點了點頭,沉聲道:“陳將軍,這次你便去王茂章那邊一趟,若是無事,你便好生輔佐;否則的話!”說到這裏,楊渥頓了一下:“招馬步都指揮使李簡,領精兵五千,屯於城南門外待命!”
“喏!”陳潘斂衽下拜,應聲如雷,目光中滿是興奮和激動。站在一旁的範思從張了張口,還是沒有說話,雙目中流露出憂慮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