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224受降3

關下那幾個聚賭的軍士正賭的興起,七八道目光全盯著蓋在地上的骰盅上,坐莊的那人正大聲喊著讓人下注,上麵的喊聲隻當做沒聽道。那新兵跑下關來,搶到聚賭的眾人麵前喊道:"快去開關門,傳騎到了,定然有緊急軍情,要是耽擱了,要掉腦袋的!"

"定然是你這廝看差了,到這裏胡喊,這當口就算有軍情也是從前方過來,怎麽可能從後方傳來軍情!"說話的那人已經連輸了五六注,連這個月的醬菜錢都輸光了,正指著最後翻本,自然不理會新兵的說話,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莊家按在骰盅的大手上,隻怕此刻天塌下來他也顧不得了。

那新兵見眾人這般模樣,急的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此時他一人打不開沉重的關門,他又不敢用強,否則衝撞了這麽多人的賭性,說不定什麽時候便不明不白的丟了性命,隻得在一旁苦候。好不容易眾人下完了注,那莊家小心翼翼的揭開了賭盅,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狂喜和絕望的叫喊聲,其中尤為方才說話那人嗓門最大,此人剛剛輸光了他最後一文錢,正憤怒的望地上吐著唾沫,詛咒著自己的手氣。

莊家一麵得意的將輸者的錢劃到自己這邊來,一麵笑嘻嘻的對已經輸光了的那人說:"武舍兒,反正你也沒錢再賭了,不如且去關上看看到底是不是真有傳騎,也讓咱們在下麵賭得安心,兄弟們都承你的情!"

聽到莊家的話,眾賭徒齊聲應和,武舍兒沒奈何,隻得點頭應承了,罵罵咧咧的往關上走去,不時還回頭看看下麵眾頭攢動的賭局,目光中滿是留戀之色。

武舍兒一步三回頭,好不容易上得關來,懶洋洋的往外間望去,隻見官道上數騎已經到了關下,背上正是淮南傳騎所特有的紅色認旗,馬上的騎士們看到關門未開,正對著關上破口大罵。武舍兒見狀,額頭上立刻滲出了一身冷汗,依照軍法,隻有極其危急的情況下,才會派出帶有這種紅色認旗的傳騎,騎手一路上換馬不換人,任何有耽擱傳騎行程的行徑的人一律以軍法從事,他們在關下聚賭的事情若是被發現了,立刻便是推出轅門外斬首,妻子沒入官府為奴的下場。他趕緊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下關來,衝到人群中一腳將骰盅踢飛,高聲道:"當真是傳騎到了,還是背插紅旗的,夥頭你快去請都頭來,剩下的人隨我去開門。"

眾兵丁聞言大驚,趕緊分頭行事,待到大門打開,那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都頭已經被連扯帶拉的拖到了門前,關外的傳騎已經衝進門來,騎士們滾下鞍來,一疊聲催促道:"快換馬,再取些吃食來,快!,快!"

在淮南軍中擔任傳騎的都是百裏挑一的精銳,可這兩人落地後竟然連站都站不穩,一骨碌的便跌倒在地,顯然是在馬背上太久,雙腿已經發麻,隻怕已經在馬背上折騰了一夜。眾兵丁趕緊聽命行事,先將取來清水幹糧,同時將關下的驛馬裝束停當。那都頭在一旁伺候著,看到那兩名傳騎狼吞虎咽,顯然是一路上餓的緊了,隻得小心的探詢道:"二位這是從哪裏來,有何等事情這般惶急。"說到這裏,他又害怕對方怪罪他多嘴,趕忙補充道:"若是下官不該知道的,二位便當下官未曾問過便是!"

那兩名傳騎對視了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其中一人搖頭道:"你便是這積石關的頭目吧,你快些準備守具吧,說不定什麽時候鎮海軍便要攻過來了!"

"什麽?"那都頭聞言不由得一愣,訝異道:"二位為何這般說,鎮海賊明明是在西麵,就算攻過也應該是我們先知道,二位從寧國那邊過來,如何會知道的?"說到這裏,都頭突然臉色大變,問道:"莫非?難道?"臉上滿是不敢相信的驚恐之色。

那傳騎苦笑點頭道:"不錯,也罷,反正很快你也就知道了,鎮海賊數日前出奇兵,直逼廣德城下,大破守兵,盡焚城中積蓄。隨後鎮海軍以大兵猛攻,連破我軍十餘寨,我軍大敗,降者萬餘人,如今隻怕鎮海軍已經到了宣州城下了。"

"什麽?"眾人立刻被傳騎帶來的消息給驚呆了。這幾個月來雙方雖然都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但是淮南軍一直處於攻勢一方,陶雅所部更是以水攻兵不血刃便拿下了徽州府城,若非運氣太差,發生了疫病,隻怕現在已經攻入兩浙腹地,直逼杭州城下了。而且即使是現在,他們對於全占徽州也是充滿了信心。但萬萬沒想到轉眼之間,形勢居然急轉直下,鎮海軍居然一下子拿下了廣德這個淮南行營都統的駐節所在,還俘虜了一萬多淮南軍,這叫他們如何會相信,如何能相信。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王宣州的幕府就在廣德,更是重兵把守,前沿的營寨也紮的很嚴實,鎮海軍就是再厲害,也拿不下來。而且鎮海軍要是出奇兵,也應該是早早出了,如今相持了這麽久,兩邊的營寨都紮的嚴嚴實實,哪裏這般容易會漏過去。"聽到這裏,武舍兒強聲道,四周的同伴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紛紛應和道:"不錯,不錯,定然是消息弄差了。"也無怪他們這般,那廣德乃是淮南軍最大的軍糧積蓄所在,除了部分常州諸軍,絕大部分淮南軍的軍食都是先集中到廣德,然後再分送到前線各寨,一旦此地被鎮海軍攻取,即使前線各寨的淮南軍還都完整無缺,也會很快陷入束手待斃的絕望狀態,換句話說,整個淮南軍的戰線就會全部崩潰,這樣一來,深深嵌入鎮海軍境內的陶雅所部的處境就極為不妙了。

"哼!"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另外一名傳騎冷笑了一聲,臉上滿是憤懣的神色:"不錯,的確是不可能,可要是王茂章那廝背主投敵,為呂方那廝引路呢?這還不可能嗎?"

"什麽,王宣州背主投敵?"這個驚人的消息便好似一枚重磅炸彈,炸的眾守兵幾乎站不穩了,在唐末這樣一個亂世裏,武將背主投敵,本來並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但是像王茂章這樣身為指揮整個進攻鎮海軍戰役的方麵統帥叛變投敵,那就太駭人聽聞了,畢竟以他在淮南一方的地位和權力,叛變到鎮海軍一方也很難得到更多的東西。

"不錯,正是王茂章帶路,鎮海軍才得知我軍防線的空隙和各種切口暗號,得以突襲廣德成功,之後也是他親自招降,呂方那廝才得以那麽快的招降了那麽多敗兵,如今形勢萬分危急,我們便是趕往陶招討那裏,讓他盡快退兵的。"另外一名傳騎看到眾人模樣,心中不由得暗自歎息。兩人三口兩口吃完東西,勉力站起身來,上馬一路向績溪的陶雅大營趕去。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武舍兒突然拔出腰刀,一刀斬在地上,恨聲道:"王茂章!"

廣德,這座昔日的淮南重鎮已經落入了鎮海軍的手中,大隊的鎮海軍士正沿著官道前進,無數的旌旗震天蔽日,長槍仿佛移動的密林,整齊的腳步仿佛讓大地都為之下限。在官道兩旁,不時成百上千名淮南降兵,他們或坐或蹲在地上,這些已經被解除了武裝的人們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不遠處的敵人,在不久之前,他們還占據著優勢。

一名大個子降兵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不服氣的說道:"神氣個鳥,要是把家夥還給我們,刀對刀槍對槍的幹上一仗,誰贏誰輸還說不定呢?"

他身旁的老兵聽到,趕緊捂住了他的嘴,左右看了看沒人注意到自己這邊才小聲抱怨道:"你要作死呀,咱們現在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要扁要圓都由得人家,你一個人要死可別禍害了兄弟們。"

那大個子降兵聽了老兵的話,雖然還有點不服氣,還是低下了頭。那老兵看他這般模樣,知道還沒服氣,害怕他又鬧出什麽幺蛾子,隻得耐心的勸說道:"我知道你小子不服氣。可咱們吃糧當兵,講的就是兵隨將走,人家王宣州那麽大的官都能從了呂方,你小子有幾兩骨頭,還不服氣?再說這交兵打仗,固然憑本事,可更重要的是憑命數,楚霸王厲害不厲害,可命裏當不了天子,也得走烏江那一遭。你還真別不服氣,當年老吳王遇上孫儒是百戰百敗,偏生廣德一戰,連降大雨,疫病傳播,孫儒病臥不起,老吳王這才一戰生擒此人,定下了淮南的基業。如今呂方能贏這一仗也是天數,要不然王宣州為何會去降了他,你骨頭再硬能硬過老天?"

麵對老兵的封建迷信思想的猛攻,那大個子降兵終於服了氣,那老兵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咱們給誰當兵都是吃糧,先出頭的椽子先爛,可別做傻事呀,掉了腦袋可沒法接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