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此時說這些也沒有用了,還是想想應當如何應對吧!”李簡收拾了一下心情,低聲歎道,他走到幾案上放置的輿圖看了一會,沉聲道:“既然義興已經落入敵手,武進以南便已經無險可守,兵力又占有如此巨大的優勢,我軍就絕對不可以孤守一地,否則一旦被敵軍堵在城內,連個回旋的餘地都沒有,那就大勢去矣。”
“那是自然!”李遇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對方的意見:“再說這武進城環城也就兩裏多,我軍有一萬多人,城小人多。這武進城放個兩三千人就足夠了,其餘兵力還是分兵兩處,互為犄角的好。”
看到李遇同意自己的想法,李簡心中不由一喜,自己現在雖然有權利指揮江東三州的兵力,但自己是客兵,李遇資格官階和自己也差不多,這武進又是他的治所所在,若是對方堅持要合並一處堅守此城,自己雖然可以壓服了,可將帥意見不一,打起戰來是要吃大虧的。想到這裏,李簡笑道:“既然如此,便一事不煩二主,這武進城便由李常州堅守吧,缺多少兵,盡管開口。”他此時心情大好,口氣也鬆了不少。
李遇卻沒有獅子大開口,搖了搖頭道:“這城不大,有州兵守城就夠了,他們家小親族都在城中,肯定會全力死戰,這城是先王所築,馬麵、射樓俱全、個把月鎮海軍也拿不下來。你的兵留在城中都是些客兵,在這孤城之中關鍵時候反而會誤事,不如留在城外,用處還大些。”
聽到李遇這般說,李簡十分意外,他本來心中還有幾分防備之心,畢竟他與李遇兩人本來資曆官位差不多,可廣陵一紙敕書就將他提到上位,在這種情況下李遇甩點性子,別個拐子實在是很正常的現象,李簡也做好了吃點小虧的準備。可李遇方才的表現實在是和衷共濟,讓李簡一時間還有點不敢相信。
“你可是奇怪某家為何今天這麽好說話?”李遇也不等李簡回答,便自顧說了下去:“說實話,若是兩年前,某家說什麽也要做幾件讓你不痛快的事情,不為別的,就為你李簡爬到了我的頭上。”李遇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隻見一旁李簡的臉色微紅,嘴唇微張,顯然想要說些什麽。李遇擺了擺手,製止住了對方的話語,苦笑道:“李兄你且讓某家先說完,說不定這次就是你我最後一次說話了,且讓某家再無禮一回。”
看到同僚這般模樣,李簡心中不由一酸,到了嘴邊的話便咽了回去。李遇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後,突然停住,苦笑道:“算來清口之戰之後,忠武王打敗了朱溫,沒了這個外患,咱們內部的那些問題便冒出來了。先是田覠、朱延壽、安仁義他們起事,忠武王去世之後,廣陵那邊又是接二連三的火並。大夥兒的心思隻有三四分是用在外敵上,倒有六七分用在對付自己人,結果就是淮南軍表麵上還光鮮的很,內瓤卻早就空了,幸好前幾年周邊幾家也都和我們差相仿佛,還看不出來,可現在呂方這一棍子捅過來,便立刻戳了個窟窿,原來咱們早就成了個空心大佬兒了。你我也都是忠武王的老臣子了,前些年也幹了不少昏臉喪心的勾當,可到了這時候,隻要不想去呂方手下為臣,就隻能一門心思當孤臣孽子了。”
李遇這一番話說下來,聽的李簡也是心中百味雜陳,記憶裏不久前呂方還不過是淮南一個新進的臣子,趁著機會占了杭、湖二州,有了一小塊地盤,仰著淮南鼻息活著,卻沒想到沒過幾年功夫,人家緊趕慢趕著將兩浙十三州地盤全吃下去,整治好了,竟然反攻過來了,自己這邊絕大部分人卻好似還在夢中一般,隻有少數幾個清醒的在做拚死一搏。想到這裏,李簡歎道:“公如此行事,某家也沒有什麽話好說的了,徐溫那邊也交代下來了,說遣朱瑾為都統,領大軍渡江,讓你我在這邊堅持二十天即可!常州這邊情況你熟悉的很,你說說我應該在哪裏駐軍?”
“自然是奔牛鎮!”李遇顯然早就對這個問題考慮很久了,他點了點地圖上位於武進城西麵得一個點,從地圖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江南運河經過此處。“此處離武進城三十裏,騎兵一個多時辰便可趕到,正可與城中守軍相互呼應,互為犄角。而且此處地勢頗高,為了漕船方便,地方官府在此地修有堰閘,一來可以調節水量,灌溉農田;二來可以利於漕船通行。鎮海賊有大量的船隻,必須經過此地,若我軍在鎮中立營堅守,一來鎮海賊無法繞過,二來此時正是夏秋之交,塘中水量充沛,賊軍若來攻,我方便可以掘開堤壩,放水淹沒敵軍。”
李簡聽到這裏,不由大喜,他也知道像呂方這次傾力來攻,後勤的負擔肯定十分沉重,所以與其在戰場上與士氣正盛的鎮海軍交鋒,不如扼守住交通線上的重要節點,然後堅壁不戰等待戰機。像奔牛鎮就是這樣一個節點,江南之地,水路縱橫,水運是最重要的運輸形式。是以呂方絕對不可能將奔牛鎮這樣一個敵方控製的運河要點丟在自己後方,徑直進入丹陽。如果自己控製了此地,無論是戰是守,都已經占了主動,若是戰況不利,將閘門毀壞了再領軍撤退便是,短時間內鎮海軍也很難修複,起碼可以達到遲滯敵軍的作用。
李簡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冠服,對李遇斂衽為禮,肅容道:“此戰若是得勝,皆是拜公所賜!”
橫林鎮,這本是一座江南運河上的小鎮,位於武進城東南35裏,經由此地向東南方向再走五十裏便是無錫縣。由於這一段河道水深很淺,滿載的大船難以通過,必須將貨物從船上卸下,用小船運過這一段再裝回大船之上,所以久而久之,這邊便多了一個小集鎮,有了百十戶人家,開戰之後,淮南守軍便在此地留下了數百人,立壘堅守。
王佛兒坐在馬上,眼前的橫林鎮早已是一副戰後的殘破模樣,壁壘外的壕溝裏,稀稀拉拉的插著鋒利的竹簽和尖木樁,尖木樁和竹簽的末端還有碳化的痕跡,這顯然是守兵為了讓其更加堅硬而故意燒烤過的。有些地段的竹簽和尖木樁東倒西歪,甚至還有黑紅色的血跡,顯然這是掉入壕溝中的犧牲者留下的。
王佛兒踢了踢馬肚子,坐騎低嘶了一聲,開始用慢步向寨門處行去。隨著越來越靠近寨門,戰鬥留下的痕跡也越來越明顯了,壁壘上的木牆上,隨處可以看到射中的羽箭,木牆也開始出現破損的跡象——這是弩炮和戰斧的戰果。突然,王佛兒勒住了馬韁,寨門就在前麵的不遠處,一隊鎮海軍士正驅趕著戰俘修補著倒在兩旁的大門,顯然不久前鎮海軍就是從這裏攻進壁壘的。
“拜見將軍!”看到王佛兒身後親衛絢麗的儀仗,鎮海軍士卒們趕緊讓到道路兩旁,躬身施禮,戰俘們則趴在地上,恐懼和饑餓讓他們禁不住渾身發抖。王佛兒點了點頭,做了個讓士卒們起身的手勢,夾道的士卒們剛剛站直了身體,在寨中的一名校尉便趕了出來,正是他帶領前鋒攻破這座營寨的,統帥意料外的趕到讓他黝黑的臉上有些緊張。
“武進那邊有什麽消息?”王佛兒的問題非常直接。
校尉深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語音平靜點:“下官已經派出哨探,根據已經得到的消息,淮南軍並沒有依城而守,城外的建築已經全部拆毀,百姓也逃亡的差不多了,不少樹林也被砍掉了。”
“嗯!”王佛兒點了點頭,他對武進城的大小,防禦的強弱點早就耳熟能詳了。一路而來,淮南軍的抵抗十分薄弱,當年錢繆和楊行密殺的屍山血海的無錫,守兵卻不過三四百人,麵對數萬鎮海大軍,連一天都沒堅持到,可是這隻是讓王佛兒更加戒懼,常州守將這麽做隻能表明對方在收縮兵力,等待戰機。可是對方連在武進城都隻是堅守城內,這說明淮南軍在城中的兵力有限,根本不足出擊,難道真的淮南軍在常州就這麽點兵力嗎?
正當王佛兒在低頭思忖的時候,那校尉咬了咬牙,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上前一步道:“末將還從逃難的百姓那裏得到了一個消息,隻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說!”王佛兒抬起頭來,這時候任何一個疏忽大意,都會關係數萬人的生死。
那校尉咽了口唾沫,低聲道:“那百姓說兩天前,有一隊騎兵到了武進城,到了午飯時分,便又出城向西邊去了。”
“騎兵?有多少人!”王佛兒的瞳孔猛的收縮了一下,在缺馬的南方,騎兵可是個罕見的東西。
“那人也說不清楚,一開始說是一千,又說是四五百,再問他就變成了一千四五,屬下也不敢亂說。”那校尉的聲音低了下去,心中不禁害怕這含糊的回答惹惱了王佛兒,惹來禍事。
王佛兒卻沒有發火,老於行伍的他很清楚這並不是那校尉的錯,因為判斷敵軍的多少本來就是一個很專業的事情,尤其是行列比步兵要稀疏的多的騎兵,更不要說古代下層百姓很多根本就沒有什麽數字概念,對於他們來說,超過三百以上都差不多,反正他們都數不清楚。不過,這騎兵的出現本身就可以說明很多了。王佛兒轉過身來,對還有些惶恐不安的校尉沉聲道:“你做的不錯,接下來,你要繼續派出哨探,打聽淮南軍的消息,不要吝嗇錢,尤其是那隊騎兵的下落,他們目標大,知道了嗎?”到了最後一句,王佛兒的嗓門陡然加大了起來。
“喏,末將立刻去辦!”聽到主帥的讚許,那校尉立刻興奮了起來。他叉手行了一禮,便小心的退了下去,執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