摻雜著鮮血的汗水一滴滴的從王許的臉頰滑落下來,在右邊太陽穴的位置有一道一寸多長的傷口,這一名淮南軍騎士的戰果。就在半刻鍾前,身為右翼將的王許看到情況危急,親自到第一線督戰,被敵軍騎士發現——王許身後煊赫的儀仗表明了他的身份,幾個勇猛大膽的敵軍騎士竟然衝到了相距王許不過四十步遠的地方,彎弓射傷了王許本人和他的戰馬,幸好他身上所穿的盔甲十分精良,盡管如此,主將落馬的景象就引起了鎮海軍陣線的動搖,險些釀成大禍。
“將軍,包紮好了!”軍醫小心翼翼的給王許包好了傷口,沒有辦法,太陽穴部位有幾根大血管匯集,又臨近腦部,若是再給頭盔擦破了,隻怕會喪命。這時,幾隻鳴鏑從空中掠過,發出尖銳的響聲,那軍醫不禁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這裏離前線是在太近了,自己應該想辦法盡快離開這裏。
王許點了點頭,臉上並無半點表情,雙目緊緊的盯著不遠處的戰場,經過兩個時辰的激戰,鎮海軍的戰線已經稀疏了很多,陣前的空地上橫七豎八的都是人和馬的屍體,箭矢密密麻麻的插在地上,就好像地上多了一片雜草,輔兵和民夫們正忙亂的將傷員向後搬運——不到三裏外就是大營。這時敵軍那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鼓聲,王許抬起頭來,將目光向淮南軍那邊頭去,顯然又一輪的進攻要開始,最前麵的是弓弩手,他們後麵是大隊的長矛手,在步兵的右翼則是騎兵。他無聲的歎了口氣:和上一次一樣,但是他沒有辦法應付,沒有強有力的騎兵掩護,步兵方陣的側後翼是很脆弱的,他隻能硬著頭皮硬挨著敵軍的輕騎衝擊和射擊,正麵淮南軍的步兵也十分強悍,使得他無法抽出足夠的兵力用縱隊反衝,不過這倒不讓他太擔心,顯然淮南軍的主攻方向是在自己這一邊,這也是在戰前軍議中預料之中的事情——戰場的左邊緊挨著運河,不利於騎兵機動,擁有騎兵優勢的淮南軍最有利的主攻方向就是自己的右翼,隻要自己能夠堅持到中軍突破敵軍的防線,勝利就是囊中之物了。想到這裏,王許轉頭向中軍方向望去,丘陵擋住了自己的視線,他回過頭來,突然他感覺到一陣不對,但一時間又無法確定是什麽不對,王許站起身來,跳上一旁的戰馬,在馬股上抽了一鞭,向前趕去。身後的親兵們趕緊跟了上去。當王許前進了大約十餘丈後,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方才為啥感覺不對了,淮南軍的騎兵行列中閃耀著金屬的光澤,在這個距離上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在最前麵得那些傳皮甲的騎兵後麵,還有一些穿著金屬盔甲的騎兵,這些騎兵的馬匹要更為高大些,不少馬匹上也披著馬甲,有些人的臉上還戴著金屬麵具,大約十二尺甚至更長的馬槊斜指向空中,就好像一片移動的森林。
“甲裝具騎!”一粒冷汗立刻王許的額頭滑落下來,南下前在北方當了廝殺了快十年的王許立刻認出了眼前的敵人是什麽,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在江南居然也會遇到這種騎兵中的王者,而且看樣子數量還相當多。他立刻轉過頭來,厲聲嘶吼道:“快,快下令步兵變棋盤陣,還有快些到中軍通報,淮南軍有甲裝具騎!”
親兵們被王許的失態給驚呆了,這個平日裏終日少語,幾乎和木頭一樣的男人此時卻激動地滿臉通紅,青筋暴露,方才好不容易包紮好的傷口被迸裂了,鮮血又流了下來,他卻恍然未覺,狠狠的一鞭抽在一個親兵的肩膀上,親兵們這才反應過來,回頭去執行命令。王許看到手下四散去執行命令,這才厲聲喝道:“還有多少騎兵?預備隊還有多少?”
一旁的副將低聲道:“騎兵還有一千出頭,步兵還有十二個都。”
“讓他們全部準備好,待會就頂上去!”王許將頷下的盔帶束緊了點,拿起手中的長槊,掂量了一下分量,一副準備立刻衝陣的模樣。
史儼騎在馬上,他的兩側,大隊的甲騎正在以慢步前進,他看著遠處的鎮海軍大旗,靜靜的估算著自己這邊相距的距離,準備發出衝擊的命令。作為一個沙陀大軍中征戰多年的騎將,他的戰術係統和中原地區的漢族軍閥大為不同,對他來說,戰爭就是一場擴大化的狩獵,先用輕騎和步兵的反複衝擊,消耗疲憊敵軍,找出敵人的要害,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起致命的一擊,取得最後的勝利。他先用騎兵反複攻擊對方的側翼,做出迂回側背的樣子,迫使右翼鎮海軍延長戰線,然後先用輕騎居前,遮掩視線,讓對方習慣性的認為這不過是上一次進攻的重演。實際上一旦開戰,淮南軍就會先用輕騎牽製側翼,而用重騎突破薄弱的陣線,直搗右翼的將旗,一舉摧垮右翼鎮海軍的指揮係統,然後利用丘陵的遮掩,爬上丘陵,居高臨下,直擊鎮海軍中軍的背後,前後夾擊,取得全勝。史儼已經知曉鎮海軍將主力集中在中央,打著中央突破的打算,而鎮海軍中軍前突的越厲害,自然越會將自己的背後曝露在自己的麵前,公牛雖然凶猛,但不會是好獵手的敵手,而史儼手中的那支重騎就是獵手手中的刀刃。
“兩百步,一百九十步,一百八十步。”史儼喃喃自語著,前麵的輕騎已經開始加速,飛奔向鎮海軍的右翼,史儼滿意的看到一部分鎮海軍步卒不得不將矛尖指向側後方向,弓弩手也開始發射箭矢。他舉起手中的長槊,正準備向下一揮,發出發起衝擊的信號,卻詫異的發現眼前的敵軍軍陣開始變換。
“莫非是敵軍主將發現我的企圖了?麻煩的家夥!”史儼皺了皺眉頭,隨即眉頭舒展開來:“無所謂,倒黴的蠢貨!”他的臉上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臨戰變陣是軍中大忌,騎兵衝擊轉瞬即到,說不定反倒更容易了,史儼猛的將手中的長矛向下一揮,幾乎是同時,淮南軍的陣中發出蒼涼的號角聲。
這號角聲還沒落地,淮南軍的重騎發出一陣野蠻的歡呼聲,戰馬仿佛感覺到背上主人的嗜血,也加快了腳步,無數隻馬蹄踢打著地麵,將無數的泥土從地上掀飛起來,此時淮南軍的輕騎已經轉向側麵,讓開了通道,在鎮海軍的士卒眼前露出了這樣一幅可怖的情景——無數甲騎正想自己猛衝過來,就好像一堵移動的牆壁,任何檔在他們前進道路上的障礙都會被壓得粉碎。
“第一排蹲下,矛尖向上,第二排長矛上肩,弓弩手上前,準備放箭!”隨著一連串的號令聲,鎮海軍的數十個方陣迅速的變換隊形,如果不是親眼看見,簡直難以相信在騎軍衝擊麵前,步兵的陣型依然完成了變換,這簡直是一種藝術。
“放箭!”隨著一陣嗖嗖聲,弓弩手們向四十步外的甲騎射出了箭矢,這個距離幾乎是弓的最遠有效殺傷距離,放完了箭矢的弓弩手們立刻轉身退入方陣中,換上刀棍骨朵一類的短兵。幾乎是同時,淮南軍的甲騎行列中出現了一些缺口,無論是死還是傷,隻要跌落地的騎兵,就算沒有跌死,也會被後繼的騎兵踏得粉身碎骨。騎士們壓低了身形,放低了馬槊,對準了不遠處的目標,準備做最凶猛的衝擊。
“嘭!”隨著一連串的悶響,兩軍終於撞到了一起,結成空心方陣的鎮海軍得抵抗衝擊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但即使如此,在甲騎的衝擊下,第一排和第二排的士卒幾乎傷亡殆盡,長槊將他們的身體幾乎撕成了碎片,在這麽巨大的衝量下,就算是根削尖的木棍,也足以刺死披甲的士兵。殘酷的血戰立刻開始了,一個騎兵的坐騎頸部被兩根長矛刺穿,他用一種驚人的敏捷脫了開了馬鐙,從馬背上跌倒在地,居然沒有被倒地的坐騎壓住,身披重甲的他還來不及站起身來,鎮海軍陣中就衝出一人,猛的伸手按住對方的鐵麵具,右手拔出匕首在敵人無甲的咽喉處猛的一勒——猩熱的鮮血噴射出來,足足濺出四五尺開外。
史儼凝視著眼前的戰局,兩道濃密的眉毛幾乎擰成一個疙瘩,眼前的戰局讓他頗有些疑惑不解。淮南軍已經衝破了敵軍的陣線,但又不能說是突破了——右翼的鎮海軍步卒結成了數十個方陣,外側是手持長矛的重裝步卒,裏麵是弓弩手,方陣隻見保持著相應的距離,衝破了防線的甲裝具騎並沒有按照他事先設想的那樣直撲敵軍將旗——斬將奪旗,而是在這些方陣間衝擊砍殺著,的確有幾個方陣的士卒被他們砍殺踐踏的隻剩下十幾人,可那麵鎮海軍右翼的將旗還在風中飄蕩著——完好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