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三聽了薛舍兒這一席話下來,不由得又驚又佩,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看來是一個如此好的機會,經由對方一番分析,卻是如此危險,暗想這薛舍兒能夠成為廣陵有名的遊俠,聲名遠播淮南,果然並非幸致,想到這裏,扈三斂衽下拜道:“薛大哥果然高明,說來奇怪,某家脖子上是一顆腦袋,大哥脖子上也是一顆腦袋,可為啥裏麵的東西卻是天差地別呀?”
眾人聞言哄笑起來,此時他們聽頭領解說明白,也就定了心意,去了心中疑慮,用罷了粥食便一同回營去了。薛舍兒交接了符信,便回到自己房中洗涮,準備休息,便聽見外間傳來一陣敲門聲,他轉身開門一看,卻是自家校尉,身後跟了個青袍漢子,卻是自己不認識的。薛舍兒趕緊對校尉唱了個肥諾,那校尉應了一聲,回身指了指那青袍漢子道:“薛都頭,這位是徐知訓公子的伴當,說奉了公子之命,來找你有事。”
薛舍兒聞言一愣,他倒沒想到徐知訓的人這麽快便追過來,不由得心中一驚,暗想“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看來此番事定然小不了。他一時間也想不出如何推諉,隻得強笑著拱手行禮道:“這位先生,知訓公子能有何事竟然找到小人,莫不是搞錯了!”
“錯不了,今日是不是你在城西荒野救了公子性命,在下這次來便是奉了公子之命的!”那青袍漢子對側麵拱了拱手,笑道:“都頭便隨在下同去吧!”說著便做了個延請的手勢。
薛舍兒見推諉不得,隻得回身取了件罩袍穿在身上,向校尉告了聲假,便隨那青袍漢子而去,一路上他用言語勾搭了幾句,想要弄些內情出來,可那伴當卻隻是打著哈哈,要緊的戲肉卻是一句不說,薛舍兒心中焦慮,表麵上卻還隻能裝出一副平靜模樣。
二人到了徐知訓府邸,那伴當便領著薛舍兒進府,隻見一路上樓台重重,遊廊上扶柳垂鶯,俏婢俊仆,一重重的竟似沒有盡頭,端的是侯門深似海,饒是薛舍兒原先家中資財也頗為饒富,但看這富貴人家氣象,還是不由得不咋舌稱訝。
那伴當眼角也瞅出了薛舍兒心中所思,他本是徐溫為親子所特別挑選的,辦事自然是極精明的。他出發前揣摩主上的心思是要招攬薛舍兒,便故意帶薛舍兒在府中轉了半圈,讓他看看公侯之家的用度,震懾其心,那時再招攬便事半功倍了。此時他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在引薛舍兒拐了一個彎,再行了數十步便到了一處精舍外間,笑著伸手延請道:“薛都頭請進,公子便在屋中相侯。”
薛舍兒看了看那精舍,隻見這房間便在水旁,兩旁種了數株柳樹,柳蔭如雲,遮掩著朱紅色的屋簷,頗有一副清幽之意,雖然窗戶大開,但柳枝吹拂,遮掩了打扮,他目力雖好,也看不清裏麵有什麽布置,隻聽見裏麵傳來一陣清幽的笛聲。薛舍爾咬了咬牙,拉了拉罩袍下擺,對那伴當拱了拱手,便昂首進門,那伴當卻不進門,隻在門外守候。
薛舍兒進得門來,隻見錦榻上躺著一人,輕袍緩帶,右肩打著白色的繃帶,正是徐知訓,一旁坐著一名美貌女子,身穿緋袍,長發委地,正橫持一柄玉笛吹奏,看來剛才在屋外聽到的笛聲便是她吹奏的。薛舍兒鼻觀眼,眼觀心,便好似未曾看見那美貌女子一般,斂衽下拜道:“小人薛舍兒拜見公子!”
“壯士請起!”徐知訓做了個手勢,那吹笛女子便放下玉笛,走到徐知訓側後侍候。徐知訓打量了一會聽命起身的薛舍兒,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道:“薛都頭是某家的救命恩人,今日也是私會,便不理會那上下之分了。”他指了指薛舍兒身旁的胡床,笑道:“都頭便坐下說話吧!”
薛舍兒眉頭微微一皺,也不推辭,唱了個肥諾道:“既然如此,小人便逾越了!”便昂然坐下,他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既來之則安之,穩坐釣魚台,且看對方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徐知訓待薛舍兒坐定了,笑道:“今日某家料理傷勢之後,卻聽說都頭已經走了,莫不是下人慢待了,若是如此,倒要好生懲治一番。”
徐知訓話音剛落,那站在他身後的緋衣美人臉上便現出一絲懇求的神色,仿佛是要懇求薛舍兒莫要說壞話一般,薛舍兒看在眼裏,便沉聲答道:“並非府中下人慢待了,隻是軍中法度森嚴,到時點名不到,便是要吃軍棍的,是以才不告而別,還望公子恕罪。”
徐知訓聞言笑道:“原來如此,其實這倒也無妨,某家遣人去軍中知會一聲,又有何人敢來難為你。”說到這裏,徐知訓道:“雲娘,且為薛都頭斟酒。”他話音剛落,身後侍立的那女子便斟滿了一杯酒,正要上前,卻被徐知訓打斷道:“且用某家的杯子。”
那雲娘聞言趕緊換了酒杯,走到薛舍兒麵前,屈膝跪下,雙手將那酒杯舉過頭頂,曼聲道:“妾身請都頭滿飲此杯。”
薛舍兒趕緊伸手去接酒杯,卻隻見那雲娘雙手白皙如玉,托著那羊脂白玉酒杯,竟然如同一體一般,分不清何處是玉何處是手,饒是薛舍兒從軍前也是見慣風流陣仗的,也不禁一愣,接酒杯的雙手竟然碰到了那雲娘的手,隻覺得指尖一膩,便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一時間竟然失了神,忘了飲酒。
雲娘看著薛舍兒並不飲酒,臉上先是一紅,旋即好似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一般,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了起來,催促道:“雲娘請都頭滿飲此杯。”聲音中竟然帶了一絲顫抖,好似在害怕什麽一般。
薛舍兒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將那杯中酒一飲而盡,隻覺的酒味清冽醇厚,端的是好酒,他本是好飲之人,不禁下意思的吸了一口氣,回味起來。
薛舍兒的舉動被徐知訓看在眼裏,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旋即笑道:“好,某家受了金創,不得飲酒。今日隻能讓薛都頭獨飲了,雲娘,快給都頭再斟滿!”
那雲娘趕緊替薛舍兒斟滿酒杯,此時兩人相距不過尺許,薛舍兒突然注意到對方垂落的衣袖在輕微的顫抖,臉上也有這掩飾不住的驚惶,倒好似在恐懼什麽似的,薛舍兒不由得暗想莫不是自己臉上的傷疤嚇壞了這位美人,心中倒是頗有點歉然之意,又將杯中酒飲盡了。徐知訓見薛舍兒如此,便又讓雲娘斟酒,如是者再三,薛舍兒放下酒杯,攔著倒酒的雲娘,拱手對徐知訓道:“公子,這酒厚的很,小人量盡如此了,若要再飲,隻怕就要失儀了。今日之事,本就是小人應盡之責,公子如此相待,已嫌太厚了,小人惶恐的很。”
徐知訓笑道:“今日場中並無外人,某家不怪你,又有甚失儀的?你且放寬心盡飲便是。某家看你麵善,便是指揮使、州刺史也是做的,何況這幾杯酒呢?”
薛舍兒酒入空腹,本已有些微醺,但徐知訓話入耳,不由得額頭上透出一層薄薄的汗珠,驚醒了過來,暗想道:“這徐知訓雖為徐溫嫡長子,但聽聞此人行事荒唐,並不為徐溫喜愛,這新軍權柄卻在養子徐知誥手中。此人便是看重了自己,許下財貨重賞倒也罷了,可指揮使、州刺史這等高官他自己都沒做到,如何能許了我,更不要說城外蜀崗已為鎮海軍所據,廣陵城已經是朝不保夕,難道說他招攬我就是要行那不測之事。”想到這裏,薛舍兒心中越發煩亂,手中拿著酒杯半懸在空中,竟然忘了飲用。
薛舍兒正想著心事,卻聽到有人低語道:“都頭,都頭,且請滿飲此杯!”一看卻是那雲娘,隻見對方雙目淚光蕩漾,白玉般的雙頰上滿是淚珠,目光中滿是求懇之意,竟似恐懼到了極點。薛舍兒心中不由得一動,將杯中酒飲盡了,沉聲道:“小人這等卑微漢子,公子如此厚待,當真是粉身難報!”
徐知訓矜持的笑了笑,道:“薛都頭,某家看你投緣,想要抬舉你,去做一樁事,卻不知你願意與否?”
薛舍兒聽到這裏,知道戲肉就要出來了,趕緊將手中玉杯放到一旁,拱手道:“公子但有吩咐,小人便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心知自己進了這屋子便是上了賊船,若是稍有猶豫,便有殺身之禍,隻有先搪塞過去,才是活命之路。
徐知訓點了點頭,做了個手勢,那雲娘便退了出去,此時屋中隻有徐、薛二人,徐知訓並沒有立即說話,臉上神色逐漸變得激憤起來:“薛都頭,你可知道某家的身份?”
薛舍兒一愣,卻不知道對方此話的用意,隻得小心答道:“公子乃是徐溫徐將軍的嫡子。”
“不錯!”徐知訓冷聲道:“我家大人為淮南親軍左右衙都指揮使,因主上年幼,處置廣陵軍政。米誌誠之亂時,大人受傷,無法處置,這軍政之事便該由我這嫡長子暫替,想不到徐知誥這外姓人卻不知用了什麽手段,騙取了阿耶的歡心,將這軍政之權盡數斂在手中,卻不讓我這個嫡長子不能插手,你說這可惡不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