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此時,戰場的右側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鼓聲,成群的士卒從巷道從湧出,像一股黑色的濁流向呂潤性身後的大旗衝來,幾乎是同時,數十隻弩矢掃射過來,呂潤性躲閃不及,大腿上已經挨了一箭,膝蓋一軟,便單膝跪了下去,一旁的親兵見狀大驚失色,趕緊撲了上來撲在少主身上,其餘的數名親兵也搭成人牆,以免呂潤性再次中箭。
“給我滾開,混蛋!”隨著一聲怒罵,那親兵被呂潤性一把推開,呂潤性搶過一根長槍,當做拐杖強自站起,厲聲喝道:“快傳令下去,右翼的甲隊向右轉縱隊變橫隊向迎敵,左翼的乙隊向右轉前進,繞過甲隊左端,包圍敵軍,火銃手一半換短兵準備填補空缺,一半集中起來待命。”
不管遭到突襲和呂潤性的受傷造成了多大的混亂,憑借著精良的訓練,他的命令還是準確的發布下去了,右翼曾縱隊準備發起衝擊的吳軍甲隊立刻向右轉變成了三列厚度的橫隊,鋒利的槍刃在陽光下發射出攝人的寒光,在甲隊的後方,乙隊正在快速的變換隊形,準備繞過甲隊的左端向敵軍的側翼發動逆襲,呈散兵狀的火銃手們則一部分放下火銃,拔出腰間護身的佩刀,前往甲隊的後路,準備堵截可能突破己方陣線的敵軍,剩下的則集中在呂潤性的大旗下,等待號令。
“該死了,應變如此之快,想不到南方也有這樣的勁旅,竟似不亞於河東沙陀!”李押衙驚訝的長大了嘴巴,按他本來的預測,方才的突襲即使不能一舉斬殺敵將首級,也至少能打亂敵軍的陣線,迫使敵軍陷入混戰,這樣一來,那些因為城主劉安身亡的潰兵也就會回身參戰,從而將敵軍趕出城外。但他萬萬沒想到,敵軍主將不但應變迅捷,居然還沒有召回正在掃蕩殘兵的那隊兵,顯然敵軍主將對於擊退自己的突襲很有信心。
應該說後梁軍選擇的突襲時間和地點都很不錯,從發起衝擊的巷口到吳軍的甲隊隻有不到八十步的距離,所以饒是吳軍的隊形變換的如同操典上要求的一般迅捷標準,在兩軍接觸的那一瞬間,吳軍的陣線還是深深的凹了進去,鋒利的槍矛刺穿了盔甲,冰冷的鋼鐵撕裂了溫暖的肉體,滾燙的鮮血澆在地麵上,很快就滲進了泥土之中,經過長時間雨水的浸泡,泥土夯製而成的地麵早已變成了一種半流體狀的混合物,無數隻穿著麻鞋或者赤著的腳掌在上麵一步一滑的踐踏著,不斷有人慘叫著倒下,但立即又有人從後麵補充進行列,平日裏溫和平靜的大地就好像突然被施了魔法,變得暴虐嗜血起來,饑渴的吮吸著在他身上戰鬥的人們的鮮血和靈魂。
吳軍乙隊繞過了甲隊的左翼,準備攻擊梁軍的右後方,但是梁軍的行動也不慢,李押衙立即將預備隊迎了上去,吳軍乙隊迂回的行動被阻止住了,新的戰鬥以雙倍的激烈程度展開了。由於梁軍享有的數量上的優勢,正麵戰線上的戰鬥的形勢已經對梁軍非常有利了,甲隊第一列的士卒幾乎已經傷亡殆盡,剩下的軍士也必須拿出吃奶的力氣才能延遲己方陣線被突破的那一刻的來臨,但顯而易見他們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都督,已經不行了,請您先退吧,回到新城重新整兵再戰!讓小人們為您斷後!”親兵頭目呂宏凱跪倒在呂潤性麵前,且不說他自身的呂氏一族出身,如果呂潤性喪在這裏,不但他們自己要受軍法處置,必死無疑,家鄉的妻小也是沒入官府為奴的下場;但若是力戰使得呂潤性安全撤離,就算戰死於此地,家鄉的妻小也能得到撫恤和照顧,其選擇也就不問可知了。
“滾開!”呂潤性猛的一腳將呂宏凱踢翻在地,這個動作險些讓他摔倒在地,待到他拄著槍杆重新站直了之後,厲聲喝道:“傳令下去,全體火銃手都有,裝好槍彈,前進二十步!”
火銃手聽到軍官的命令,機械的裝好了槍彈,前進了二十步,等待著擊發的命令,此時他們距離吳軍甲隊單薄的戰線隻有大約二十步了,他們疑惑的等待著軍官的命令,在他們的槍口前麵不但有敵人,還有己方的袍澤,難道那個剛愎自用的都督是要將其一起射殺嗎?
呂潤性並看到火銃手們做好了準備,便一把推開攔在自己身前的呂宏凱,一手拄著槍杆,一步一跛的走到甲隊陣線的後方,沿著平行的防線緩步前進,一邊前進一邊用手輕拍著軍士們的後背,全然不顧不斷從自己身旁飛過的箭矢,不斷大聲喊道:“等會聽到第一聲槍響便蹲下,數三下後再站起!”待到喊完一遍後,呂潤性重新回到火銃手旁,接過一隻火銃,對火銃手們高聲喊道:“將槍口對準胸口高度,等會等到我方士卒一蹲下,你們就射擊,知道了嗎?”待到眾火銃手們表示明白了之後,呂潤性低頭吹了一下火繩點著的那頭,朝天開了一槍。
李押衙滿意的看著戰局,現在來看,雖然敵軍的將領反應很快,但還是高估了自己軍隊的戰鬥力,想必他誤以為這次突襲軍隊也是和先前遇到的那些無用的守軍吧!可惜戰爭是不會允許你犯兩次錯誤的!這個時候,李押衙甚至有些感謝對麵的那個吳軍將佐了,如果不是對方,自己又如何能這麽容易的擺脫劉安那個首鼠兩端的家夥,現在,整個下蔡城都在自己的控製之中,等到大軍抵達,除了獨自打贏了前哨戰,控製了淮河要津的自己,還有誰配得上首功呢?至於那個倒黴的劉安,大發慈悲的自己會在相公麵前為他美言幾句,為他的老婆和兒子多爭取幾十貫錢的喪葬費,相比起這個蠢貨生前的可惡,自己的作為是多麽的寬厚呀!
正當李押衙在美滋滋的想著如何麵見主帥的時候,突然傳來一聲槍響,經過七年時間的時候,在五代時代的中國疆域內,絕大部分軍人都已經對這種新式的武器不陌生了,甚至有些比較富庶,與呂吳接壤的藩鎮勢力還通過各種手段擁有了一定數量的火銃,在互相屠殺的手段方麵,人類的渴求和智慧都是十分驚人的。李押衙也屬於那部分軍人之中,他不但知道那槍聲是怎麽回事,還對這種新式武器的驚人威力和弱點都十分了解,他知道這種武器的裝填速度十分緩慢,所以他才讓自己的軍隊迅速的迫近了吳軍,使其陷入無用武之地的窘境。所以那槍響不但沒有給他帶來任何驚嚇,反而引得他的唇角升起了一絲不屑的微笑。
但是很快李押衙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隨著那聲槍響,吳軍的甲隊猛的齊刷刷的蹲了下來,吳軍的隊形一下子矮了一截,對麵的梁軍不少士卒還以為這是投降的表示,還在愣神間,不遠處爆發出一陣密集的槍響。
火銃在二十步的距離內的齊射威力是十分恐怖的,鉛彈就好像一把無形的鐮刀,一下子將對麵的梁軍割倒了一片,少數幾個幸運者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他們就像黑暗屋中的竊賊,一下子被通明的燈光所籠罩,嚇得忘了逃竄,隻是傻傻的站在那裏,在他們的四周,則是已經斃命的和正在斃命的袍澤們,恐懼和不知所措仿佛膠水把他們的嘴巴和雙腿都粘住了。
“放下火銃,換短兵,前進!”隨著呂潤性有力的號令聲,火銃手們被從自己戰果的震撼中驚醒了過來,他們甚至有些顫栗,那麽多精悍的勇士,自己隻需要手指動一下將其殺死,對方甚至連反抗一下都做不到,他們甚至對手中的武器產生了畏懼之情。軍官們幾乎要用拳腳和刀鞘才能讓那些驚呆了的火銃手們恢複過來執行命令。但是不管如何,呂潤性的命令還是被執行了。
下蔡城的命運就在這一瞬間被決定了,呂潤性就好像一個懷裏揣著灌了水銀的骰子的賭棍,輕易的擲出“六個六”,一下子就把對手好不容易積累的籌碼全部贏過來了,在那次齊射後,吳軍的輕而易舉的衝破了敵軍的陣線,然後翻卷過來,從背後殺死了一排排梁軍,這些殺紅了眼的家夥甚至不接受丟下兵器下跪的敵軍士卒的投降,他們依舊刺穿敵人的軀體,割下首級作為立功的憑證,一具具屍體就好像豐收之後的麥地一樣,東倒西歪的到處都是。那個倒黴的李押衙也沒有逃掉,一發流彈打穿了他的大腿,不過有一點他比較幸運,李押衙身上的盔甲曝露了他的身份,吳軍士卒沒有殺他,而是將其俘虜,帶到了劉安舊宅,看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