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城,刺史府,定遠將軍,侍衛親軍步兵司丙營指揮使,衡州防禦使周虎彪坐在案前,正在用自己的晚膳,從他陰沉的臉色來看,這個衡州城內的最高權力者此時的心情並不好。當他將手中的筷子往幾案上一放,一旁的婢女頭目看到了這個用餐完畢的信號,趕忙示意手下上前將碗碟撤下,自己將早已準備好的熱騰騰的毛巾呈了上來,用柔美的聲音詢問道:“將軍,可要用些茶果!”
“罷了。”周虎彪用熱騰騰的毛巾擦了擦臉,將上麵的油汗和頷下的胡須清理幹淨了,這讓他的心情好了些,他站起身來道:“將外袍取來,某家要去四門看看!”
“是!”婢女頭目斂衽拜了一拜,轉身對一旁的屬下低聲吩咐了幾句,很快就送來了一件青色羊皮襯裏錦袍,還有一副已經烘暖了的籠手,那婢女首領用嬌滴滴的聲音說道:“夜露風寒,還請將軍保重身體!”
周虎彪嗯了一聲,大步向外間走去。自從他被委任為衡州防禦使之後,他便過上了一種完全陌生的生活,舒適的床鋪,可口的飯菜,美貌體貼的婢女,這和他這些年來清苦的軍人生活的差別是如此之大,使得他一開始竟然有些不習慣。但是這種讓人愉快的變化很快就改變了他,周虎彪開始覺得這一切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了,當生活的改變破壞了他的這種生活的時候,周虎彪便覺得惱怒而又煩躁,當走出府門的時候,一陣冷風吹來,雖然他身上的袍子十分厚實,但還是打了個冷戰。周虎彪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府邸,心情又變得糟糕起來。
東門城樓,雖然已是暮春季節,但從北山上刮來風吹在人身上還是透骨生寒,十餘名當值吳兵在角樓裏弄了一個火盆,正生火取暖,下邊守碟的民夫羨慕的看著角樓上的火光,他們的家小就在這衡州城中,若是被城外的流民衝進城來,其下場可想而知,是以他們雖然有些不滿,但守城還是十分勤勉的。
角樓內隻有丈許見方大小,十餘個吳兵加上一隻火盆將裏間擠得滿滿當當,正圍著一隻窄口瓦罐,玩著一種將鉛丸投入壺中的遊戲,連續投中三次的人就可以喝上一口旁邊鐵壺裏的土酒,眾人玩的十分起勁,以至於當周虎彪已經走到角樓下,他們才從民夫們的恭迎聲中驚醒了過來,隊頭趕忙滿臉通紅的站在門口,向正從下麵走上來的周虎彪躬身行禮。
周虎彪的目光掃過角樓內,突然在那個裝酒的鐵壺上停住了,用質詢的目光看著那個隊頭,那隊頭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低聲道:“夜裏天氣冷,弟兄們披著鐵甲,喝點酒抵禦一下寒氣!”
周虎彪沒有說什麽,轉身向角樓下走去,那隊頭剛鬆了口氣,便聽到周虎彪低沉的聲音:“喝點酒抵禦寒氣沒什麽,可不許聚眾賭博,城外雖然不過是些流民,但畢竟城中兵少,念你在軍中多年,罰俸一個月!”
“是!”那隊頭垂頭喪氣的應了一聲。
周虎彪又巡視了兩個城門,發現守城的吳軍軍紀越發鬆弛了,心中不禁暗自搖頭,一般古時駐軍軍營都設在城外,以便於管理,但眼下被流民包圍,吳軍人數實在太少,無力出城鎮壓,隻能駐紮在城內,自然軍紀就廢弛了,看來擊破這些流民後,便應該將這些家夥調出城外,好生整治一下軍紀。周虎彪剛想到這裏,突然又想起刺史府中那舒適的生活,又猶豫了起來。他搖了搖頭,暗歎道:“這事還是先別太急了,反正時間還多得是,城外那些流民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敵人!”這時一陣寒風吹來,周虎彪縮了縮脖子,稍一猶豫便下令道:“就到這裏了,回府去吧!”
二更時分,東門城樓上一片黑暗,角樓內的那隻火盆裏的木炭已經燒得差不多了,白灰下麵隱約著還有點暗紅色的光,借著這微弱的紅光,可以看到角樓內正橫七豎八的躺著酣睡吳兵。這時角樓下傳來一點細微的聲響,除非特別注意決計聽不清楚。
一個人躡著足尖爬上角樓的樓梯,小心的看了看裏間的動靜,又小心的縮回頭去,角樓下的黑影中蹲著兩個漢子,正延頸望著四邊的動靜,很快上麵那人便下來了,望風那人低聲問道:“如何,吳狗都睡熟了嗎?”
“都在,十三個都睡死了!”
“那好,你帶人把吳狗都處置了,然後咱們一起去把城門打開,把大當家的人放進城來!”
從城牆的陰影中鑽出了七八條手持刀棍的漢子,快步向角樓上衝去。很快,角樓中便爆發出一陣低沉的廝殺聲和慘叫聲,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角樓裏便平靜了下來,一條渾身是血的漢子從角樓上鑽了出來,對下麵一個首領模樣的漢子稟告道:“四當家,角樓裏麵的吳狗都處置幹淨了!”
“那好,老高你立刻壓著那些民夫去打開城門,那邊的機關沉重,人少了隻怕打不開!”四當家低聲下令道:“我帶著剩下的人占據城樓,防備吳狗反撲!”
“喏!”那高姓漢子應了一聲,便領著自己的屬下向城樓下的門洞跑去,那些在城上守碟的民夫們都被這些來曆不明的人們集中看押在那裏,那個四當家則先取了一隻火把,點著了對著城外揮舞了三個圓圈,片刻之後,當看到城外的空地中也升起了一團火光,晃動了三下,火光照在那四當家的臉上,隻見其兩腮凹陷,頷下微須,竟然是商錦忠。
這些神秘的黑衣人動作很快,不過半盞茶功夫,東門城門洞內便傳出一陣讓人牙酸的聲響,沉重的大門開始緩緩的打開了,這麽大的動靜立刻驚動了正好經過附近的吳軍巡邏隊,巡邏隊頭目立刻厲聲喝問道:“什麽人,竟敢夜裏擅開城門,快快住手!”
高亢的喝問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著,但城門那邊沒有回音,但從聲響判斷,城門還在繼續打開,吳軍巡邏隊頭目伸手招來一名屬下下令道:“你快去稟告將軍,說東門有變!”待到屬下離去後,他轉過身來,拔出腰刀,大聲喝道:“全隊呈橫隊,點燃火繩,裝彈,聽我號令,東門方向,前進!”
吳軍的巡邏隊迅速按照軍官的命令變換了隊形,第一排是手持長矛的士兵,在他們身後則是已經點燃火繩和裝好鉛彈的火繩槍手,五十餘步外的城門洞黑沉沉的,就好像一隻巨獸的大口。
“對城門洞開火!”吳軍頭目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並沒有讓自己的手下發起衝擊,而是發出了射擊的命令,隨著一陣響亮的射擊聲,城門洞內傳出一陣慘叫聲,那種讓人牙酸的輪軸摩擦聲停止了。
“不許停下來,都給我上去開門。”高勝揮舞著手中的佩刀,他的右臉頰到處都是鮮血,看上去如惡鬼一般,這是一發鉛彈擦過的後果。城門洞內的地麵上到處都是橫躺著的人體,有些是被剛才吳軍的齊射打中了的,更多的則是被嚇得癱軟在地上的。高勝狠狠的用腳踢著地上民夫,還用刀柄敲打他們的腦袋,企圖將這些民夫趕回城門旁。
吳軍頭目也聽到了城門洞傳出的喊叫聲和呻吟聲,顯然方才的那次齊射打斷了這些神秘家夥打開城門的行動,他回頭看了看身後正在裝彈的火繩槍射手,由於光線的原因,這些吳軍射手的裝彈速度非常的慢,他皺了皺眉頭,高聲下令道:“火繩槍手拔刀,長矛隊挺矛,目標城門洞!”
城樓上,商錦忠緊盯著在下麵街道中正緩慢向城門逼近的吳兵,在他的兩旁,數十名黑衣人或者挽強弓,或者手持火繩槍瞄準城下的吳兵,這些人都是商錦忠依照吳軍條例訓練出來的。商錦忠看了看左右,確認部屬都已經準備完畢,才小心的舉起自己的火繩槍,輕輕的吹了吹點燃的火繩頭,仔細瞄準了最前麵的那個吳軍頭目,扣動了扳機。
吳軍頭目此時相距城門洞已經隻有十餘步了,他已經可以看清楚裏麵的城門已經打開了一部分,露出了可以讓一人側身出入的縫隙,通過這個縫隙,已經可以看到外間擠得滿滿當當的都是人,他不假思索的舉起右手,對身後的手下大聲喝道:“衝進去,殺掉所有的家夥,把城門關上!”這時,他突然覺得身體胸口挨了重重一擊,整個人都飛了起來,接著便沒有了知覺。
商錦忠滿意的看到那個吳軍軍官跌倒在地,在這個距離內,被火繩槍鉛彈擊中的人無論穿什麽盔甲都救不了命。他兩旁的手下在射擊完畢後,便拔出刀劍,向城下的剩餘的吳軍撲去,遭遇到突然襲擊的吳軍雖然已經失去了軍官的指揮,但憑借精良的訓練,他們還是本能的收縮成一團,長矛手在外,火繩槍手在內,抵禦著敵人的圍攻,但是隨著城門的打開,饑民如同潮水一般湧入,這個小小的空心方陣也隻多存在了半盞茶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