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94破城2

隨著“嘣”的一聲響,房門被猛的推開,一名氣喘籲籲的侍衛大聲喊道:“將軍!外邊的流民進城了!”

“什麽?”被突然而來的噩耗驚醒的周虎彪猛的從榻上翻身坐起,隨之掀起的錦被露出大片白生生的肉體來,那是周虎彪五天前剛剛新納的一個小妾。那侍衛趕忙低下頭,將視線從那肉體上挪開,低聲道:“正是,流民已經從東門湧入!”

周虎彪跳下榻來,一把抓起牆上的佩刀,又將深衣往身上一披,便一邊大步向外衝去,一邊厲聲問道:“其餘三個城門呢?現在有多少流民進城了?”

那侍衛一邊拿起周虎彪的木屐跟了上去,一邊回答道:“其餘三門還好,夜裏麵也搞不清楚進城的流民有多少,隻是城外流民有十餘萬,這次破城如此突然隻怕城內有內應,由這般看隻怕……。”那侍衛說道這裏便頓住了,不過話語中的未竟之意很明白,既然這並非是偶然,那麽進城的流民數量隻怕不少。

周虎彪嗯了一聲,他所居住的地方正是刺史府中的一座三層小樓上,那刺史府又正好位於城中的高處。他一衝出房門,便隻感覺到一陣夜風當麵吹來,不禁打了個寒顫,隻見已經有半個衡州城裏火光衝天,喊殺聲震動天地,仿佛無間地獄一般。

“傳令下去!”周虎彪微微定了一下神,沉聲下令道:“西、南、北三門守兵不得擅動,其餘城中守兵向刺史府集中,對於流民,隻許用火器轟擊,不得出府迎戰!”

“喏!”那侍衛立即傳令下去。雖然遭遇到如此意外的情況,周虎彪還是做出了相當冷靜的決斷,流民數量雖多,但沒有武器和良好訓練的他們並不足為懼,可怕的是隱藏在暗處的敵人,隻要將西、南、北三門掌握在手中,進城的流民數量就有限,萬一也有一條退路。而這周虎彪在這段時間內為了防備城內民眾的*,對這刺史府也很花了一番力氣,雖然沒有挖掘壕溝,但也加厚加高了圍牆,並修築了望樓,射孔,突道,並且刺史府的後園中設立了武庫和糧庫,挖掘了水井,以備遭遇圍攻之虞,最為重要的是,由於刺史府的後園中的小山就是衡州城內的最高點,部署在小山上的長炮可以掃射城內的絕大部分坊裏,隻要等到天明,周虎彪就可以利用自己地勢上和火器上的優勢,重新奪回東門。

衡州東門,商錦忠站在城門樓內側的女牆旁,在他的正下方,便是貫穿衡州城東西的大道,此時數以千計的饑民正湧了進來,憑借兩邊房屋頂上的火光,商錦忠可以看到下麵那些不久前還滿臉死氣的人們臉上閃現出求生的光彩,這些形容枯槁的人們沿著街道向前湧去,將一切阻攔他們的障礙吞沒,而在這條道路的盡頭便是吳軍的所在——衡州刺史府。一想到能夠向毀滅了自己所有一切的敵人複仇,商錦忠的心裏就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意。

“老四!現在城內情況如何?”一聲輕呼將商錦忠複仇的快意中驚醒了過來,他抬起頭來,隻見宋二郎正從一個籮筐中下來,原來東城門已經被進城的饑民擠的滿滿當當,以宋二郎的身份,自然不肯去和那些渾身臭氣的饑民去擠的,便坐城上放落的籮筐上城。

“大當家!”商錦忠趕忙對宋二郎行禮:“進城的流民粗粗算來也有三千人,守城的吳軍也沒有什麽反應!”

“好,好,好!”宋二郎聽到這裏,不由得連聲讚好,他拍了拍商錦忠的肩膀,笑道:“若非四弟你的主意,如何能進展的順利,今日之事,四弟你當居首功!”此時又有六七條漢子也從城下上來了,這些人都是這宋二郎的手下,正好聽到宋二郎的讚語,不少人臉上立刻便現出嫉妒之色來。

“大當家!”在城上的眾人中,商錦忠可能是對吳國新軍的恐怖之處最為了解的,他冷靜的回答道:“南、北、西三門都沒有拿下來,更不要說吳賊的巢穴了,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

聽到商錦忠的話語,人叢中立刻有人接口道:“老四你若是膽小,便讓某家的兒郎接手吧!反正你頭功已經拿下來,總得留塊骨頭給咱們啃啃吧!”說話那人正是三當家,他對商錦忠受宋二郎寵信早就眼紅的很,此時見城已破便出言請戰,為將來的分贓搶上一個好位置。

商錦忠沉聲答道:“三當家,並非我貪功,隻是城中吳賊精悍的很,壁壘已成,火器犀利無比,若是不識戰陣之術的,隻是徒然傷了弟兄們的性命罷了!”

“這就不勞老四你費心了,這衡州城難道還缺人命嗎?光衡州城外的饑民就有十幾萬,半鬥黍米一條人命,要多少有多少,填也填平了!”

“三當家!”商錦忠聞言臉色一變,厲聲道:“那些流民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命,我們為什麽起兵,還不是因為吳賊虐民太過?再說這些流民沒有受過訓練,如何攻得下吳賊,隻是白白送死而已!”

“好了,老四!”宋二郎截口打斷了商錦忠的話語,對三當家道:“便依你說的便是!”

“多謝大當家!便靜待聽我的好消息便是!”三當家對宋二郎拱了拱手,便昂首而去,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商錦忠正要說話,卻被宋二郎一把抓住右臂,向城樓右角走去,邊走笑道:“老四你折騰了半晚上,也辛苦了,陪我找個地方喝兩杯酒,解解乏可好?”

“這個?”

這時兩人已經離身後眾人遠了些,宋二郎低聲道:“老四,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說的有理!”

商錦忠不禁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驚道:“那為啥你還應允他?”

宋二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老四,我雖然是大掌櫃,但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一言而決,若是硬壓下去,這些家夥定然在背後搗鬼,還不如讓他去觸個黴頭,誰對誰錯自然便一清二楚了,那時候再按你的辦法做才做得好!”

“這個?”商錦忠不由得啞然,宋二郎的做法當然和正道沒啥關係,但在眼前的情況下無疑有足夠的合理性。宋二郎見商錦忠這般模樣,輕輕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老四呀,打仗的事我不如你,但對付這些家夥,你就不如我了!”

刺史府外的空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殘缺不全的屍體,此時已經天色微明,在微弱的晨光下,可以看到地上的屍首衣衫襤褸,幾乎全部都是饑民,這些可憐的人們隻有木棒石塊等最簡陋的武器,用來翻越刺史府圍牆的也隻有十來具臨時製作的木梯,但是在經驗豐富的吳軍修築的多麵堡炮火的側射下,還沒能夠觸摸到刺史府的大門,就潰退的一塌糊塗,任憑三當家和他的手下懸以重賞也再無人應征。

“一鬥粟米,一鬥黃燦燦的粟米呀!隻要往這邊一站,就是你的了!”東門外的空地上,一個黑衣漢子正聲嘶力竭的喊叫著,在他的腳旁放著十幾個麻袋,袋口敞開著,露出裏麵黃燦燦的粟米來。可四周的流民們隻是畏縮的圍觀,過來應征的卻是寥寥無幾。

“招到多少人了?”這時三當家走了過來,皺著眉頭問道。

“稟告三當家,這些窮鬼怕死的很,就那邊幾個。”那黑衣漢子指了指右邊那十幾個正狼吞虎咽的吃著熱騰騰的粟米飯的漢子,三當家目光掃過,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原來那十幾個應征的老的老,小的小,正在壯盛年紀的一個也沒有,用這等人去衝刺史府,豈不是和兒戲一般。那三當家轉身來到一眾流民麵前,大聲喊道:“兩鬥粟米,這可是兩鬥粟米,打下刺史府,裏麵還有很多糧食,是條漢子的就走出來!”

“三當家,這樣不行的!”這時一旁有人打斷了三當家的話語,他憤怒的轉過身來,隻見說話的正是商錦忠。三當家強自壓下心中的怒氣,問道:“老四,你說這樣不行,那你說怎樣行?”

“三當家,吳賊的刺史府並非山裏的土寨子,光靠人多是打不下來的,更不要說大夥手裏連根木棍都沒有。”商錦忠轉身對眾流民大聲喊道:“咱們要打下這吳賊巢穴,不隻是為了吃飽自己的肚子,還是為了天底下的窮漢們都不再挨餓!大夥兒想想,若是咱們種出來的糧食不被吳賊征發走,若是農忙時節青壯漢子不被征發走誤了農時,咱們還會挨餓嗎?大夥兒還會背井離鄉嗎?還會為了一鬥糧食買掉自己性命嗎?”

聽到商錦忠的話語,圍觀的流民本來被困苦的生活折磨的暗淡無光的雙眼漸漸露出興奮的光芒來,不少人想起了自己過去的經曆,自己的家人,早已幹涸的雙眼中流出痛苦的淚水。那幾個方才還在大口吞咽用生命換來的食物的人也停止進食,無聲的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