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含之聞言身形微微一震,聽呂方方才所言,此番接替鍾延規,擔上平定湖南的重擔的竟然是自己。雖然自己出仕以來,升遷極快,但並無獨立指揮軍隊的經驗,更不要說像這般指揮大規模軍事行動了。自己雖然已有了外戚的額身份,但若想在呂吳政權中更進一步,實現平生抱負,軍功又是絕不可少的,現在這個機會擺在自己麵前,是接受還是拒絕,崔含之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崔卿,軍事經驗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呂方笑道:“亂賊不過是百姓迫於饑寒,多為烏合之眾,破之不難,你隻需守住潭州,使局麵不會敗壞了即可。王自生和王茂章皆為良將,他們自然會知道如何破敵的,難的是擊破亂賊之後,如何收拾,不讓局麵糜爛下去,這才是崔卿你的長處。”
聽到呂方這般說,崔含之已經明白了主上的用意,躬身下拜道:“聖人既然不以臣卑鄙,臣自效犬馬之勞。”
呂方笑著扶起崔含之,笑道:“崔卿此去,定然克服亂賊,使寡人無西顧之憂!”言罷,呂方便讓崔含之草寫敕書委任其為湖南安撫大使,節度湖南軍務,用印之後,便吩咐送往北衙勘行。由於軍情緊急,崔含之立刻告退回家準備行裝。
崔含之離開後,殿中除了站在角落待詔的施樹德之外,隻剩下呂方一人。呂方從榻上站起身來,在殿中來回踱步,雙眉緊鎖,顯然正在思忖什麽難決之事。過了半響功夫,他停住腳步,沉聲道:“招王殿帥來!”他此時口中所說的殿帥便是殿前都指揮使王佛兒。
片刻之後,王佛兒魁梧的身體出現在大殿門前,他此時身穿一件紫色袍服,烏色短腳纀頭下兩鬢已經斑白,但腰杆筆直,神情精悍不輸少年。呂方看見王佛兒的身影,微微一笑道:“佛兒,且進來,寡人有話與你說!”
王佛兒進得殿來,行了一禮,便沉默不語的站在呂方身前。
“佛兒,數日不見,你兩鬢又多了不少白發了!”麵對著自己的這員親信大將,呂方麵帶笑容,全無平日裏的上位者模樣,仿佛一個和老友相聚的普通老人一般。
王佛兒有些不好意思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右鬢,苦笑道:“沒法子,歲月不饒人,臣下已經老了,還是陛下英武依舊。”
呂方聽了撲哧一笑:“佛兒呀佛兒!什麽時候連你都開始哄騙寡人了。我這把老骨頭每逢要下雨便渾身發疼,坐在這兒稍微久了就想打盹,這還英武依舊?好歹你現在還能身披鐵甲,臨陣終日。我們都已經老了!”
君臣二人說笑了幾句,呂方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王佛兒心知要進入正題了,心中正揣測著呂方有何等事,突然間殿外傳來一陣人聲,竟似有人想要上殿被侍衛攔住了,不待呂方出言嗬斥,一旁的施樹德便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後,施樹德便回來了,臉色驚惶,在呂方身旁附耳低語道:“聖人,中宮突有不恙,已經昏迷不醒。”
“什麽?”呂方霍的一聲站了起來,臉上滿是驚色,方才施樹德口中的中宮正是呂方的正妻呂淑嫻,她雖然已經年過五旬,但身子素來健康的很,經年也未必有一次生病,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病倒,讓呂方如何不大驚失色。
“長樂宮報信的內官正在殿下等候,已經請太醫前來看治,聖人可要前去探望?”施樹德躬身問道。
“立刻便去!”呂方快步向殿外走去,頭也不回的對王佛兒道:“佛兒,你也同去!”
隨著施樹德陰柔的語聲,一具乘輿出現在殿下,呂方剛剛跨上乘輿,便猛力拍擊著扶手,催促道:“快,快去長樂宮!”
在一隊侍衛的保護下,八名體格強健的太監扛著這座紫色的乘輿快速的呂淑嫻所在的長樂宮方向疾行而去,一路上遇到的內官看到這乘輿,趕忙向其跪伏,麵孔緊貼著地麵,直到走遠了才敢爬起身來。而乘輿上的呂方卻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一切,隻是厲聲詢問氣喘籲籲的跟在乘輿旁的那名報信的內官。
“到底是怎麽回事,今天早上寡人和中宮一起用膳時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生病了,可是出了什麽變故?”此時的呂方臉上再無那副鎮靜自若的模樣,厲聲喝問道。
“稟告聖人,中宮午飯時還好好地,還比平日裏多吃了半碗飯,可午睡起來後便有些頭暈,小人們正要請太醫來,卻被中宮製止住了,隻說在後花園裏走上幾步便好了,卻沒想到剛下去走了幾步便昏倒了,小人這才趕來稟告聖人!”那太監早已是臉色慘白,唯恐呂方將此事遷怒與自己。
“怎麽會這樣!”呂方聽到這裏,心中越發驚恐,以他後世的醫學知識,像這等沒有來由的突然昏迷,很有可能是心腦血管出了問題,這種病症在當時的古代社會幾乎是不可能治愈的,想到自己身邊最親密的那個人得了這等重病,呂方不由得猛力踩了幾下腳下乘輿,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聽到上位者的催促,扛著乘輿的那八名太監幾乎是飛奔著趕到了長樂宮前,還不帶他們將乘輿放穩,呂方便從上麵一躍而下,險些摔了踉蹌,幸好被身後的王佛兒扶了一把。呂方甩開王佛兒的手,三步並作兩步便從入殿中。兩名在外守候的醫官正要下拜行禮,呂方搶上前去一把扶住為首那個,急道:“罷了,罷了!中宮病勢如何?”
兩名太醫對視了一眼,年齡稍大的那個稍微斟酌了一下語言,低聲道:“稟告陛下,臣下方才已經為中宮斷過了,中宮目合口張,鼻鼾息微,手撒尿遺,隻怕是風邪入中之症!”
“什麽?”呂方聽到這裏,不由得手足發涼,自己方才一路上所擔心的一切竟然變成了現實,那醫官所說的症狀正是中風的症狀,連遺尿的症狀都出現了,隻怕是腦血管出了問題,才會使得控製那部分的神經係統出了問題,出現以上症狀,像這種病症,就算是醫學技術的現代社會,治療起來也是難度很大,更不要說呂方所在古代社會了。
呂方雙手緊握著那為首的醫官,抱著萬一的希望說道:“二位可有何辦法,隻要能夠治好拙荊的,便是千金之賞,封侯賜爵,寡人也不不吝惜!”他雖然已是萬乘之尊,但此時的心情和現代社會那些在急救室外惶急無依的病人家屬並無什麽差別。那年長醫官間呂方這般,趕忙抽出手來,後退兩步躬身道:“中宮仁德,我等自當全力救治,萬不敢奢望非分之賞,還請陛下放心,保重龍體。”
呂方見狀,也隻得叮囑了幾句,這時,從屋內走出一名婢女,對呂方斂衽微微一福,低聲道:“娘娘方才醒了,聖人可要進去看看?”
“醒了!好,好!”呂方驚喜道,看那兩名醫官的神色立刻和藹了不少,對身後的施樹德道:“從內庫中取五百匹絹,分賜這幾位醫官!”
那兩名醫官趕忙拜謝,呂方平日裏頗為節儉,除非是立下軍功之人,平常賞賜最多不過絹十餘匹,錢數百文罷了,這樣一下子拿出五百匹絹來,可謂是大出血了。呂方又叮囑了兩句,方才走進屋中。
呂方進得屋來,隻見六七名宮女正圍著錦榻,已經頭發花白的呂淑嫻躺在錦榻上,雙目微閉,微微歪斜的口角正流出一絲涎水來,正是中風的模樣,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呂方趕忙搶上前去,一把握住呂淑嫻的右手,低聲道:“淑嫻,你現在覺得怎麽樣了。”
感覺到被人握住手,呂淑嫻睜開雙眼,她的雙眼一開始有些昏亂,過了一會兒才清明過來,看清了眼前的正是自己的丈夫——吳王呂方。呂淑嫻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艱難的用混沌的聲音說:“任之,你來了!”
看到和自己經曆了那麽多風風雨雨的愛妻現在這般模樣,呂方雙眼不由得濕潤了,低聲道:“嗯,方才一聽到你昏倒了,我便趕過來了,現在你覺得怎麽樣了?”
呂淑嫻皺了皺眉頭,仿佛有些不舒服:“前幾天頭總是有些發暈,眼前發黑,過一會兒又沒事了,也沒當回事。方才睡醒了又是這般,正想在院中走走便好,卻沒想到突然摔倒了,現在手足麻木,躺在床上難受的很,不過現在你來了,我又覺得好多了。”
呂方聽到這裏,不由得又氣又急道:“你為何不早些與我或者醫官說!”他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你的那些發暈,眼前發黑都是中風的前兆,若是說了,總不會弄到這般模樣吧!”
呂淑嫻雖然躺在榻上動彈不得,但依然可以感覺到緊握著自己右臂的丈夫雙手在不自覺地劇烈顫抖,感覺到丈夫對自己的關心和緊張,她的心裏滿是柔情和歡喜,連身上的麻木感也仿佛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