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漢傑站在一旁,看到李振侃侃而談,將自己的建議駁斥的體無完膚,心中不由大怒。但他畢竟隻是一個憑借裙帶陡然至高位的佞臣罷了,方才那番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現在又不能像過去那般從姐姐那邊向朱友貞耳邊猛吹枕頭風,朝堂之上又如何能和李振這等久在中樞,胸有韜略的人物爭辯,張漢傑隻得站在一旁暗中咬牙切齒,恨恨不已。
張漢傑正在一旁暗恨的時候,堂下突然一陣通報聲,又有一名傳騎快步跑上堂來,眾人的說話聲一下子停了下來,目光一下子積聚到了這個帶來了最新消息的人身上。
“稟告陛下,漢南有緊急軍情報來!”
“什麽?漢南?王大將軍那邊有消息來了?”朱友貞聞聲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向前邁了一步,似乎要直接向那傳騎詢問一番,旋即他發現自己的舉動有些失態,趕忙重新坐回位置上,用一種比較舒緩的語氣問道:“嗯!你且將文書呈上來吧!”
這時早有侍衛上前從那傳騎手中接過文書,又呈送到朱友貞麵前。朱友貞接過書信,小心的察看了火漆的封口沒有破損,這才拆開書信,打開一看,剛看了兩行,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舉手加額道:“列祖列宗護佑,兩日前王公清晨趁大霧攻破吳賊的夾城,已經解了襄州之圍!”
堂上頓時傳來一陣輕微的歡呼聲,幾乎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真誠的笑容,隻有一個人例外——張漢傑竭力在肌肉扭曲的臉上擠出一些笑容來,這讓他那張肥胖的臉看上去有些怪異。
“恭喜主上,賀喜主上!襄州城之圍一旦解開,吳賊兩麵受敵,勢必不能久守,隻要我軍加緊進攻,大勝可期,這都是陛下厚德所致呀!”一名臣子反應十分機敏,第一個跑到朱友貞麵前恭賀道。
“哪裏,哪裏,這都是諸位愛卿籌劃有功,將士用命,祖先護佑,寡人德薄的很,如何敢居功!”朱友貞的臉幾乎要笑成了一朵花,語氣也是言不由衷的很。此時在朱友貞的心裏,李亞子的中炮而死,眼前的大勝,各種各樣的好事不斷的出現,他幾乎要覺得自己真的有天子命,德配天下了。
“李公,你且將這戰報讀於諸位愛卿聽聽,讓大家都高興一會!”朱友貞笑著將手中隻看了兩行的文書遞給一旁的李振,他此時的心情好的出奇。
“喏!”李振恭敬的接過文書,轉身麵對眾人抑揚頓挫的大聲朗讀起來,他剛念了兩行,臉色突然大變,語音竟然停住了,正微閉雙眼聽信的朱友貞睜開雙眼,看到李振那震驚的臉色,這才感覺有些不對,問道:“李公,怎麽了?”
“陛下,您且自己看看吧!”李振雙手將那文書重新遞回朱友貞,臉上的神情萬分嚴肅。
朱友貞接過書信,從自己方才看完的地方接著看了下去,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隻見書信上麵赫然寫道:“然襄州城中隻有數日之糧,王公不得已,接引孔山南所部讓城別走。吳軍大至。我師回軍大戰,不勝。王公自刎,孔山南以下將吏數萬皆為吳賊所獲,襄州城亦落入賊手!”
朱友貞的手指劇烈的顫抖起來,信紙在他的手中扭曲變形,就在這一瞬間,朱友貞就嚐到了進入天堂,又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滋味,這種命運的巨大反差讓他感覺到胸中有一種想要辱罵、砍殺、毀滅的衝動,但是一種巨大的力量控製住了他,讓他除了手指顫抖和臉色變得極為蒼白以外,外麵竟然沒有什麽變化。
過了半響功夫,朱友貞低聲道:“傳令下去,讓各軍退兵,停止進攻樊城!”他說話的聲音和腔調和平時沒有什麽區別,但不知道為什麽,眾人聽在耳裏卻感覺到聲音中少了點什麽東西,仿佛其中的生氣被什麽東西吸走了一般。
“喏!”作為觀軍容使,張漢傑莫名其妙的上前領命,突然而來的好消息讓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心中也在猜想著那封神奇的書信裏到底寫了什麽,但現在朱友貞顯然不是一個好的詢問對象,想到這裏,張漢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對麵的李振。
“寡人有些累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朱友貞站起身來,有氣無力的做了個讓眾人退下的手勢,便向堂後行去,他身上那副精美的盔甲現在仿佛也變得暗淡無光了。
張漢傑看了看朱友貞的背影,稍一猶豫,結果還是轉身向李振那邊走去,此時堂上的群臣已經有不少人向李振那邊圍過來了,李振拱了拱手,道:“列位,你們不要問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會說的,反正很快你們就知道了,見諒,見諒!”說著便第一個向外走去,眾人見狀也不好攔他,張漢傑見狀,稍一猶豫便還是尾隨了上去,當看到李振快到了自己的馬車前時,他才加快腳步,一邊趕過去,一邊喊道:“李公,且住,且住!”
李振聞聲轉過身來,看清來人是張漢傑後,眉頭微微一皺,還是拱手行禮道:“張宣徽!”
“當不得,當不得!”張漢傑趕忙回禮,一邊回禮一邊用一種很熟絡氣笑道:“李公是前輩,還是稱漢傑為三郎吧!”
“這個!”李振微微一愣,仿佛有點不適應似地,隨即道:“張宣徽你是為了方才那封書信的內容來的吧?其實告訴你也無妨,那信中說的乃是漢南的戰情,我軍先勝後敗,王彥章利用晨霧襲破了襄州城外的吳軍夾城,解了襄州之圍,但城中無糧,無法固守,王將軍不得已隻得接應城中守軍別走,這時吳軍的援兵趕到,大敗我軍,如今襄州城已經落入吳賊手中!”
“原來如此,怪不得陛下如此!”此時張漢傑的臉上是掩不住的喜悅,旋即他才意識到自己流露出了不該有的表現,趕忙尷尬的咳嗽了一聲,竭力裝出一副悲痛的模樣,問道:“這當真是可惜的很,信中可有提到王將軍現在如何了?”
李振目光凝視張漢傑的雙眼,對方仿佛無法承受這種重壓,低下了頭。
“王將軍戰敗自刎,也算是為國盡忠了,至於孔山南一下數萬將吏皆落入吳賊之手,漢南之事已經不可複問,眼下情形已經糟糕之極,若是一個不好,便是亡國破家之禍,我輩身為梁臣,既食君祿,自然要同心協力,共度難關呀!”說到最後幾句,李振的語氣十分沉重。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張漢傑連連點頭,但語氣卻頗有些言不由衷,李振看在眼裏,心中不由得暗自搖頭,但事以至此,自己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便拱了拱手,道:“老夫有些倦了,若無別事,便告別了!”
“李公請自便!”張漢傑趕忙拱手回禮,待到李振走遠了,他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李振你這個老東西,從剛才便幫著那王瘋狗說話,現在看到人家死了,又裝出一副一心為國的樣子。哼!君子報仇,從早到晚,王瘋狗死了就算完了?部屬親族一個都別想跑!看回去了一個個收拾掉!”說到這裏,他才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漢水之上,大隊的樓船正在逆流而上緩慢行駛,在其中一條最大的,也是裝飾的最為華麗的戰船艙中,呂方斜倚在錦榻上閉目養神,一名青衣婢女正在輕手輕腳的替他捶著腿,另外一名婢女則在替他打扇。地上鋪著最好的波斯地毯,一旁的幾案上放著一隻精美的嵌金飾銀獸首銅香爐,一縷淡青色的檀香煙從裝飾成獸口模樣的香爐出口流出,使得艙中充滿了一種十分舒適的香氣。除了微微的晃動以外,你簡直無法想象這是在一條戰船之上。
這時,艙外傳來兩下輕微的敲門聲,那名打扇的婢女小心的放下團扇,無聲的走到門旁,將艙門微微的打開了一條小縫,隻見陳允正站在外間,低聲問道:“主上可醒著?”
那婢女微微一福,低聲道:“剛剛才睡過去不過兩刻鍾!”
“哦!”陳允稍一猶豫,旋即用一種打商量的語氣問道:“那可否叫醒一下主上,襄州那邊有緊急軍情!”
那婢女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來,旋即低聲道:“陳相公,並非奴家與你為難,隻是這些日子來主上脾氣不太好,前兩日有個姐妹做的不如意,便拉下去打了三十棍子,丟了性命——”
陳允聞言一愣,這幾年來,隨著呂方位置日高,那種人主的不測之威的感覺也日盛,饒是他是朝中重臣,站在呂方麵前也感覺到有些惻惻,不似過去那般君臣相得。他正猶豫間,裏間的呂方睡得本就淺的很,已經聽到外間的聲響,坐起身來,沉聲道:“外間是何人說話?”
陳允聞言身形一震,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陛下,是微臣,襄州那邊有緊急軍情!”
“是陳公呀,進來說話吧!”呂方聽出了陳允的聲音,聲音和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