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73歸降

“明白,明白!”那守將連聲應道,死裏逃生的狂喜和惶恐混雜在一起,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賀緕厭煩的看了那廝一眼,問道:“如果給你十天時間,你能籌齊多少船隻來?”

“五天?”守將咽了一口唾沫,開始在心裏盤算起河邊那些被燒的七零八落的破船,片刻之後,他一邊小心看著賀緕的臉色一邊低聲答道:“如果有五天時間,大概可以準備好六十條條,不八十條條船!”

“好了!”賀緕一擺手,打斷了手下的話,沉聲道:“五天之後,我要在這裏看到一百條船,知道嗎?一百條,如果少一條,你就不要來見我了!”

“喏!”那守將又趕忙跪在地上,等到他重新抬起頭來,眼前已經空無一人了。

“傳令下去,新絳那邊嚴密關防,封鎖消息,一定不能讓晉軍那邊知道吳軍入關的消息!”賀緕一邊走下城牆,一邊低聲對緊隨在身後的虞候低聲道。

“喏!”

與表麵的平靜相反,賀緕此時的心中卻是躁動到了極點。方才他給守將的五天時間並不是隨口說的,因為從新絳前線將主力調回蒲阪所需的時間大概也就是五天,他要乘著河東的晉軍還沒有完全了解吳軍進入關中之前,迅速奪回渡口,然後整合關中的勢力將入關的吳軍消滅,畢竟從現有的情報來看,入關的吳軍數量並不多,隻要自己能夠迅速渡河成功,應該不難穩定關中的局麵。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可以在晉軍發現這一切之前,回到新絳前線!”賀緕自忖道。在他看來,張承業是一個很不錯的後勤總管和治民官,但作為大軍統帥,對於軍隊的威望還是差了些,本人也太過優柔寡斷了些,如果麵對的是李存勖或者李嗣源這樣的人物,他肯定是不敢行這招險棋的。

“但如果不順利呢?”賀緕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對麵的霍彥威也不是傻子,既然知道先攻襲蒲津浮橋,就自然會防備自己從這裏強渡,就憑這點船隻,想要強渡成功其難度可想而知。至於想要從其他地方渡河就更不用提了,這段黃河可以供大軍渡河的地點屈指可數,光是把軍隊和船隻轉移過去所花費的時間就花不起了。想到這裏,賀緕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子重呀子重,你這是給我下了一個好局呀!”

轉眼已是晚飯時分,賀緕剛吃了兩口,當值的軍官便快步走了進來,對賀緕低聲稟告道:“有使者從對岸來,說帶了霍彥威的親筆信,要交給總管!”

“霍子重的親筆信?”賀緕將手中咬了一口的胡餅放回到盤子裏,沉吟了起來,這個節骨眼上派人來送信,莫非還要和自己談什麽私誼不成?

“將其趕回便是!”賀緕話到了嘴邊,又改了口:“將來使帶來!”

約莫半響之後,當值軍官推門進來,沉聲道:“稟告總管,人就在外麵!”

賀緕點了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一名黑衣男子進得屋來,躬身對賀緕拜了一拜站起身來。賀緕目光掃過對方,隻見來人身材雖然不高,但氣度沉凝,一雙大手筋骨畢露,正是廝殺漢的模樣,本能的產生了一股好感,沉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末將洪建德,奉主將之命傳信與賀總管!”那黑衣漢子沉聲答道,竟然是汴宋一帶的口音,賀緕聽在耳裏,心中不由一動,問道:“聽你口音乃是京下人氏吧!”

“正是,末將以前在大梁北麵招討使段凝麾下當差。段凝降於晉賊後,因為不願屈身事敵,便逃出軍中,投奔南方的親戚,正好遇見朱總管北上,便投了吳軍。”洪建德坦然答道。賀緕聽到這裏,心底也不禁暗自黯然。作為和晉軍打了幾十年交道的梁國名將,他自然對領著五萬大軍段凝不戰而降的段凝嗤之以鼻,像洪建德這種不願屈身事敵,寧可私逃的行為,在他的內心深處,不能不本能的生出一股好感來。至於其後來投靠吳軍,這也怪不了他,畢竟那個時候汴京已經陷落,梁國已經不複存在,他一個中級軍官,就算是想效忠也沒出效忠去了。想到這裏,賀緕的臉色微和,從一旁的侍從手中接過書信,一邊看信一邊問道:“我未曾進犯吳軍,為何吳軍卻先來犯我?”

洪建德昂然道:“無他,總管據要害之地,卻無自保之力,若不先取,隻恐為他人所取,反為大吳之害,故先以兵取之!”

賀緕聞言臉上頓時現出怒色,旋即又現出無奈的神色。正如方才洪建德所言,賀緕所據有的關中、河中之地地勢十分緊要,但偏偏自身實力太弱,不足以自保,如果吳軍不先搶占了,就會成為其他勢力進攻己方的基地。這在身處和平年代的現代人看來簡直就是強盜邏輯,混蛋邏輯,但在身處唐末群雄爭霸年代的賀緕聽來,卻是理所當然,弱質小兒持千金而過鬧市,就是自找死路。自己勢力不強而據有關中之地,就算朱瑾大發善心不想打自己,也不能讓關中為他國所得,所以兩軍交戰實在是勢所必行。

賀緕的臉上現出一絲譏諷的笑容,看著洪建德道:“那你家將主派你來作甚?想要說降某家的?”

“信中已經寫得明白,總管又何必問末將!”洪建德沉聲答道:“既然無法自立,總管隻有擇一而從,非晉則吳。且不說總管和晉軍廝殺了幾十年,結下仇家無數。難道總管願意屈身於張承業一個閹人之下不成?”

賀緕臉色微微一變,洪建德的話語觸動了他的心弦,倒不是因為張承業是閹人的緣故,畢竟自安史之亂之後,唐代宦官執掌禁軍,勢壓外庭,武人奔走閹人門下,早已習以為常。隻是自從李存勖亡故之後,其子繼位,暗弱無能,其母劉妃又貪鄙好財,若非張承業這個老臣盡心竭力,李家祖上數代打拚下來的這番基業,早就被這母子二人糟蹋光了,李嗣源的自立門戶,也不無不滿上位者的緣故。隻是張承業再怎麽有本事,畢竟是個閹人,沒有後代,不可能篡位,若是賀緕投靠過去,張承業在的時候倒也還罷了,若是張承業亡故,換上如今的晉王親政,那可就不堪設想了,與其那時候再找新上家投靠,還不如現在就找個好主家投靠了。

想到這裏,賀緕將那書信納入懷中,沉聲道:“你回去與霍子重說,若我現在解甲降吳,對他反而沒有什麽好處,不如就這般模糊,反倒對大家都有好處。”

洪建德知機的很,立刻聽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趕忙笑道:“末將明白,回去後一定會將總管的原話帶給我家將主。”

長安城下,章門外,吳軍大營,已經得到了洛陽方麵的援兵的霍彥威勢力大漲,或用武力攻取,或用使者說服,一連拿下了華縣、霸陵、南陵、杜陵等多個要點,吞並於長安城外,城中隻剩下數千殘軍,正和吳軍的使節商討歸降的事宜。

帥帳中,霍彥威站在幾案旁,兩名侍從正按照軍侯的指揮,將代表吳軍的紅色棋子放在已經占領的位置,隻見長安城旁東南兩麵密密麻麻的滿是紅色棋子,西邊和北麵也有稀稀拉拉少數幾個,顯然形勢對吳軍非常有利。

“恭喜將主,估計再過個三五天,這長安城就要落城了!”一名將佐對霍彥威笑道,此人本是隨段凝歸降的河上之軍的一員,在洛陽時整日裏神色鬱鬱,哪像現在這般笑容滿臉,好似整個人要放出光來一般。

“不得大意了!”霍彥威擺了擺手,道:“王建和李茂貞得知我軍入關,必然也會有些舉動,這關中之地沒有這麽容易到手的!”

那將佐微微一笑,道:“李茂貞是自守之賊,將吏不整;王建兵雖多,但並無可以信任,獨當一麵的大將,又有何懼?若是二賊來了,將主正好向朱總管請援。如今麾下兵越多越好,這豈不是大好事嗎?”此人看來與霍彥威關係極為親密,帳中又都是梁國的降兵出身,說話也脫略了起來。

“休得胡言,這話是可以亂說的嗎?”霍彥威趕忙厲聲喝斥道,那將佐也知道自己說的過了,趕忙低頭賠罪。霍彥威冷哼了一聲道:“呂氏父子二人都是當時的英雄,根基又打得極為穩固,我們身處嫌疑之地,還是小心些為好,不然隻恐家門不保!”

帳內正說話間,外間有人通報,說前往河中新絳的洪建德回來了,霍彥威趕忙吩咐讓其進來。看著風塵仆仆的洪建德,霍彥威問道:“你怎的這麽快就回來了?”

洪建德唱了個肥諾,答道:“我剛剛渡河,正好碰到賀緕就在蒲阪,所以見了他便回來了,所以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