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巧,我也睡不著!”張易之繼續幹笑。
就在之前的那一刻,他無疑是極度痛恨這次誤會的。他甚至覺得,若是方才薑小玉張揚起來,自己立馬就要麵臨離開神都以來最大的一場危機了:以叔淩嫂,莫說在這個以禮教為圭臬的時代,便是在極端開放的二十一世紀,也要被人唾棄。
而現在,張易之在假作正經之餘,卻能偷偷地回味方才自己那凶猛的一撲,一抓,以及這之後的種種“戰果”,他驀然覺得,今晚的失眠,還是挺值得的。
“嗯!”對麵的女子還是輕輕地應了一聲,仿似在回應張易之的話,又仿佛,根本就是在喃喃自語。
張易之很想問:“你躲在我門口鬼鬼祟祟地做什麽?”但這話他也隻能在心裏想想,不可能真的問出口。說實在的,以薑小玉柔弱的性子,加上受到常年的大家族禮教熏陶,莫說別人不會相信她會鬼鬼祟祟地跑到男人的房門口偷窺,就算是張易之自己親眼所見,也不怎麽相信,他覺得其中定有因由。
一時間,兩人默默相對,都失去了言語。
尷尬的氣氛往往醞釀曖昧。一男一女在月色之下,脈脈相對,氣氛實在旖旎,讓張易之都漸漸覺得頭皮發麻起來。
好在,就在這時候,薑小玉終於抬起頭來,說道:“你——你——”
“我什麽?”張易之不由得往自己身上一看,頓時又是一陣尷尬。原來,他方才“奮勇捉賊”,一不小心竟然把自己中單的布紐給打開了,現在他的樣子簡直“坦誠”得有點像個流氓。
“唔,騷蕊!”張易之連忙將布拗扣上,嘴裏一再解釋:“不是故意的!”但從薑小玉的神情來看,她似乎對於張易之的冤枉程度,是劃了一個問號的。
沉默一旦被打開,話就好說了一些。薑小玉忽然把自己緊緊抱在懷裏的衣服拿出來,放在身前,有些怔怔地看了兩眼,才遞給張易之,道:“這是你的衣服,還給你!”
張易之傻傻地接過,一看,頓時認出這便是那天借給對方穿的那件袍衫。他之所以對這件袍衫印象極為深刻,是因為買這件衣服的時候,小月曾經讓他試穿很久,穿上之後,小月更是罕有地給出了好幾個誇讚之詞,讓他當時都有點飄飄然了。
張易之注意到,這件袍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洗過,不但洗得幹幹淨淨,而且折得整整齊齊。張易之有些納悶,這些日子大家都是吃住在一起的,實在想不出薑小玉是怎麽在不知不覺間找到空閑將衣服洗幹淨的。而且,以薑小玉的出身,實在很難想象她還會洗衣服。
“還有,謝謝你!”薑小玉忽然又說道。說出這句話之後,她整個人像是被解去了什麽枷鎖一般,變得輕鬆了很多,那臉色也變得自然了很多。
感受到薑小玉正在變得輕鬆的心情,張易之的壓力也小了很多。他灑然一笑,道:“莫要客氣,其實若是咱們易地而處,我處在那樣的情況下,你也會幫我的吧?”
這幾天以來,薑小玉再也沒有用“叔叔”這個讓張易之聽著有些不舒服的稱謂來稱呼張易之,張易之自然也跟著將“四嫂”這個稱謂的使用頻率降到了最低。這樣一來,兩人之間倒是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默契,便是和別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帶上稱謂,而相互說話的時候,則大多數時候是直接有事說事。
薑小玉點了點頭,忽然臉上又飛起一陣紅暈,道:“你一個男人,怎麽會穿我們女人的衣服呢?而且,你又怎麽會被——”驀然想起自己那天的遭遇,想起自己丈夫那猙獰的笑意,她頓時有緘默了下去。
張易之連忙笑著安慰道:“過去的事,你莫要多想了。你看,現在不是沒事了嗎?你還這麽年輕,以後會變得越來越好的!”
“真的會——越來越好嗎?”像是有些難以置信一般,薑小玉呆呆地望著張易之。
“肯定的!”張易之堅定地說道:“隻要你相信未來,未來就不會拋棄你!”
薑小玉輕輕地點了點頭,看了看張易之,忽然又問道:“那你說,假如努大海不死,他和新月格格還有努小海一家人,真能好好生活在一起嗎?”
張易之有些難以適應女人的跳躍性思維,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新月格格》的故事,也是這幾天他給薑小玉和小月講過的。這電視是他讀小學的時候看過的,後來便沒有再看。片子裏麵的詳細情節固然是早已忘記得七七八八,就連那男主人公努大海的兒子兼情敵叫什麽,都早已忘記了,他隻好順口給起了一個名字叫做努小海。
略一思忖,張易之覺得自己既然是在安慰薑小玉,現在不論什麽問題,都應該往好處回答才對。當下,他便笑道:“那是自然,新月不是和努小海還有努大海的夫人都和好了嗎?橫亙在屬於她的幸福麵前的那重滯礙自然也就沒有了,若不是因為最後努大海意外身死,她應該會很幸福,很幸福的!”
薑小玉對這個答案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又向張易之湊近了兩部。
張易之心下一跳,他很緊張,但能感覺的出來,薑小玉比他還要緊張得多。
“如果,你是努大海,你會喜歡上新月嗎?如何你和新月之間的滯礙更多,你會不顧千攔萬阻,一一去克服嗎?”像是醞釀了很久一般,薑小玉以極快的語速一口氣問道。
“什麽——”
還沒有等張易之回過味來,伊人的身影就像一隻蝴蝶一般,翩翩扇起雙翼,很快就鑽進走廊之中,消失不見了。
張易之心中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恍惚。先前的事情,就仿佛一場夢,但當他低頭看見自己手上拿著的那帶著點餘溫和殘香的袍衫,理智卻告訴他,一切是真的!
“新月?她這是在暗示,她便是新月,而張昌儀那倒黴蛋便是可憐的努小海嗎?”張易之心中泛起滔天巨浪。他慢慢地回過身去,走回自己的房中,一下躺在床上,發出一聲“砰”的響聲。
今夜,注定是一個失眠的夜晚。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張易之被一陣嘈雜的敲門聲驚醒。他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居然就這樣睡著了,而身邊,就放著那身紅色的袍衫。
開了門,卻見張寶已經穿戴整齊,正站在門外。
“哦,起來了?”張易之悻悻地說道。平日裏,他幾乎都不需要叫門的,別人的房間裏傳來的起床、盥洗的聲音,對他來說,就是鬧鍾。但昨晚,他顯然太累了。
“大家都起來了,專等五郎和薑娘子了!”張寶有些不滿地嘀咕一聲:“平時薑娘子總是早早就起來了,今日不知怎地,到現在還沒有起來!”
張易之心下一動,終於明白薑小玉是什麽時候洗好這件袍衫的——定然是早上大家都還沒有起來的時候。也隻有這個時候,一直和小月睡在一起的她,才有機會暫時脫離大家的視線。
就在此時,忽聽一聲尖叫:“不好了!”
張易之聽出是小月的聲音,心下一沉,循聲望去,卻見小月正急急地向這邊跑來,來到張易之麵前,連忙將一張紙條塞在張易之手裏,道:“你快看哪,薑姐姐走了!”
張易之拿起紙條一看,卻見上麵寫道:“我去也,勿憂,勿尋!”他不由得跌足長歎,這才回過味來,昨晚她問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裏,不正藏著一種道別的意思嗎?若非如此,以她羞澀的性子,又怎麽可能會主動說出那近乎表白的話來呢?
張易之生出一種預感:從此以後,薑小玉將不會主動出現在他麵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