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外邊的車子上,武裹兒心不在焉,不時地向外邊張望。
在這車廂內逼仄的空間中,時間像是減緩了行進的速度一般,隻是短短的半個時辰,每個人都覺得,漫長得完全不亞於一整天。
終於,韋氏率先耐不住了,道:“我看我們還是先走吧,張采訪的馬快,會很快從後麵追上來的!”她話裏的內容,像是在和武顯商議,而語氣卻十分的堅定。
武顯正要說話,卻聽他女兒在旁邊說道:“咱們再等一等吧,說不定馬上就追上來了!”
韋氏頓時不悅。她的眼光敏銳,心思細膩,早已看出從昨晚以來,女兒的不正常之處,而且發現這些不正常之處,都和張易之有關,這讓她對這個任性的女兒十分擔心。在懸崖上的時候,她分明聽見張易之說起過,他家中已經有了不止一個紅顏知己,而且也不可能為了武裹兒而放棄她們。
張易之聰明幹練,而且行事果斷,兼有極為俊美的外表,很容易令人產生好感。韋氏對他,就極為欣賞。她更欣賞的是,這個男人不願為了榮華富貴,而放棄紅顏知己,這在當今,是並不常見的。可是,她不願女兒再和他糾纏不休,這也是應有之義。
而現在看起來,武裹兒似乎正走在一條和韋氏的期望背道而馳的道路,這讓韋氏對這個當甜心一樣捧著的女兒第一次生出了真正的怒意。
“不能等了,馬上就要天亮了!”韋氏說道,眸光一掃,落到了武顯的身上,道:“你說呢?”
武顯這些年以來,幾乎就沒有聽過妻子這樣對自己說話,頗有些受寵若驚。他正要隨口附和,忽然感覺女兒那隻抓在他手上的小手輕輕動了一下,兩隻手指頭輕輕地揪住了他的手背。他完全可以相信,隻要自己的回答不如女兒的意思,女兒會毫不猶豫地狠狠擰下去。女兒這些年以來,沒有收到過一次責打,自然不會知道她小手擰那麽一下,會是多麽痛苦。而武顯,作為多次親身體驗過的人,不願再次品味。
“我看,還是暫時先等等吧,待得天色真的亮起來再說!”武顯艱難地說道。
他很清楚地知道,這話一出口,未來的好幾天時間內,韋氏不會再給她好臉色看了。但他也知道,一旦做了相反的回答,手背受創還是小事,未來很多天內,女兒一樣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當一家子裏兩個女人發生爭鬥的時候,男人,不正是作為調和劑而存在的嗎?
果然,韋氏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而就在此時,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武裹兒喜上眉梢,立即撥開車簾,道:“看,回來了吧!”一直沉著心的張大張二兄弟都感覺心頭的重壓瞬間放下。他們雖然得到允可,萬一張易之逾時未歸,就要帶著武顯一家人先走。但張易之不在身邊,他們便感覺少了一個頂梁柱一般,讓他們有些心慌,生怕走出沒有多遠,就被官兵追上。
果然,在眾人的期待中,一人一馬衝破拂曉的霧靄,飛也似地向這邊衝了過來。那馬兒的四蹄就像急雨一般密集地落在地上,將自己還有背上的主人帶著,飛也似的來到了近前。然後,它又驀然停下,以眾人難以想象的穩健,昂然而立。
“怎麽樣,沒有遇見什麽麻煩吧?”張易之問道。
“沒有麻煩!”武裹兒從車廂裏露出一顆腦袋來,笑道:“你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張易之道:“處理完了!既然如此,大家立即出發吧!”
一行人都是精神飽滿,立即出發。因著這破廟門外,“蘆葦會”的人除了這輛馬車以外,還備好了好幾匹馬,張家兄弟選好了一匹,將其他的馬兒都隨意放走了。
於是,大家一路上的分工變成這樣:張易之騎著“煙柳驄”斷後。有時候,他也會跑到前麵去探路,總之就是負責一行人的安全。而張大張二兄弟則是輪流趕車,當其中一個趕車的時候,另外一個則是騎著馬,跟在馬車後麵緩行,順便休息。武顯一家子是金枝玉葉,自然唯一的任務自然隻有靜靜地坐在車內,別給其他人添亂。
就這樣,一行六個人默契配合,一路上倒也順利,第三日的中午,就走出了房州的地界,正式進入了均州的地盤。
越過界碑之後,眾人又向前走了一陣,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這三天以內,在大家的心中,一直有兩重陰霾一直盤旋在心頭,掃之不去。這兩重陰霾便是房州官府和“蘆葦會”,他們隨時都可能派人追上來,若是被追上,後果不堪設想。
而現在,大家走出了房州地盤,這種威脅頓時就變得很輕了。
“大家,就在這裏歇息一下吧!”張易之看看前麵正好有一塊巨石,巨石上長滿了苔蘚,看起來並沒有什麽鋒芒,連忙說道。他知道,這裏肯定是過往行人歇息之所。看那塊大石旁邊,左右各有一顆大樹,將之徹底遮住,讓人一見之下,就能感受到在這樣的天氣下,坐在這大石上麵乘涼,該是怎樣的愜意。
張易之話音剛落,車內傳來一聲:“好咧!”一個俏麗的身影迅速鑽出車廂,倏忽一躍,從上麵跳了下來。
韋氏在後麵看見,連忙叫道:“你這丫頭,這車子如此高,你怎能輕易跳下!”
武裹兒回頭咧咧嘴,若無其事地來到那大石之上坐下。
不一會,眾人都紛紛來到大石上麵坐好。感受著絲絲清風,眾人隻感覺前所未有的愜意。
“張郎——”
經過幾天的同甘共苦,武顯夫婦和張易之之間的關係,近了一層。他們再也不用官職稱呼張易之,而是改用了最尋常的稱呼。
這時候,卻是一直很少開口的武顯先說話了:“我們現在出了房州,應該安全了吧?”
張易之很認真地說道:“這也未必!我想,房州衙門大概是不敢輕易向外放出風聲,說大王已經脫身。畢竟,此事一旦傳出去,他們都有可能丟腦袋。他們隻是想通過自身的搜尋,來找回大王和王妃——”
“還有我!”一旁的武裹兒對自己被忽略掉,很是不滿。
“還有小娘子!”張易之笑了笑,道:“不過,我猜想,他們應該是沿著官道方向去搜尋了,自然搜尋不到。不過,現在說安全,還為時過早,他們情急之下,還是有可能將消息放出去,好放手一搏的。若是其他的州縣官員能擒下大王一家,他們雖有罪咎,未必致死。”
韋氏聽得眉頭大皺,道:“這麽說來,我們的前途之上,豈不是危機四伏?”
張易之正色道:“那也未必,大王這一家子這麽多年沒有見過外人,就算房州將這消息放出去,也沒有多少人能認出大王、王妃,唔,還有小娘子來吧!況且,咱們馬上要進入這茫茫的武當山,這裏地域廣闊,山巒疊嶂,歧路眾多,別人是很難追蹤我們的。隻要我們好好喬裝打扮一下,被發現的機會並不大。”
武顯聽得安心了一些。
張易之連忙吩咐張二道:“你騎馬到前麵看看,有沒有什麽小鎮之類的地方,去買幾套衣帽過來,大家都換一身衣衫,然後改扮一下,也好掩人耳目。”
張二答應一聲,就要起身,卻聽張易之在後麵喊道:“若是遇上有人跟蹤,就不必回來了,徑直往神都去,天黑之前你不回來,我們便不會再等!”
張二會意,他的神色間染上了一絲悲壯的色彩,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拍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