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自從換了個男主人之後,就被分作了南北兩邊,兩邊幾乎從不往來,局麵極是特殊。而在府南有一座涼亭,卻是男主人武攸暨的禁所,就算是他極為信任的人,非有要事,也不得入內,否則必遭嚴懲。
武攸暨無力地坐在涼亭裏麵,任那來自東南西北各個方向的涼風,吹拂在他蒼白的臉上。他的手腳乃至全身,看起來沒有一絲力氣。就連那一雙眼睛,也是極為無神,卻極為專注。這雙眼睛專注的對象,不消說,便是桌子上的那幅畫了。
畫,還是那幅美人自畫像,時日太久,加上幾乎天天被人挪動,實在是破舊得厲害,武攸暨卻將它當作了平生最為愛惜的寶物,一直不肯輕易離身。最近看這畫像實在破損得厲害,他又花重金找當代幾位畫中聖手為他臨摹這幅畫。
說實話,這幅畫的畫工,在幾位聖手的眼中,實在算不得上乘,要讓他們暗此臨摹,實在是有些不情願。這就像讓一群大書法家去學人家小學生的筆跡一樣。看在銀子還有定王的權勢份上,大家還是捏著鼻子畫了一幅。不想,這些人畫出來的東西,定王看了,卻極為不滿,認為根本沒有原畫的“神韻”,形似而神不似。
幾位大畫家都是一時巨匠,個個都有幾分傲骨,見定王拿自己的畫去和那畫工連“精良”都算不上的去比,已經是不悅,更聽他說還不如那原畫很多,更是憤憤不已,各自拂袖而去。
武攸暨倒是沒有浪費那幾幅畫,一幅幅的都收了起來,身邊卻依然留著這幅他覺得最具“神韻”的。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響起:“四弟啊四弟,看見你這般模樣,愚兄心裏頭也苦悶得很哪!”
武攸暨頭也不回,隻是微微抬了起來,道:“原來是二哥,你又來作甚?”
武三思從他的身後走了出來,故作訝然地說道:“四弟這話,好不讓愚兄傷心。愚兄知道,你心裏頭隻想著殺李家的人報仇,而愚兄則是想躲了李家這花花江山。咱們兄弟的目標,應該是一致的。何況,上次咱們也算是有過合作,雖然最終沒有成功,那也不過是時運不濟而已。你為何對愚兄如此冷漠?”
武攸暨咳嗽兩聲,道:“聽說你最近和咱們的新太子殿下就要成為親家了,為何卻來找我?”
武三思訕訕地笑道:“四弟這說的是哪裏話,你自己娶的,還是李家的公主呢,而且還是姑母最為鍾愛的女兒——”
“住口!”武攸暨忽然激動了起來,臉紅脖子粗的:“我平生隻有一個妻子,就是芸娘!我和那邊住著的那個賤人,沒有一點關係!”
武三思不想自己一句玩笑話,竟把武攸暨逗得如此大怒,他頓時意識到,自己的玩笑開的有些過火了。他這位堂弟最受不住的玩笑,便是這個了。
“四弟息怒,息怒!愚兄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事實上,今日我來找你,便是來告訴你,我已經決定了,不能和李家結親!我已經幫我家二郎覓好了一門親事,不過現今卻有一個難題,還要四弟幫忙費神呢!”武三思低聲下氣地賠笑道。
武攸暨一聽這話,臉色柔和了很多,道:“卻是什麽難題?”
武三思歎一口氣,道:“我和我家二郎看上的這個女子,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子。奈何宮裏那一位張六郎的兄長張五郎,也恰好看上了此女。你也知道,那張家的人如今可是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哪!愚兄雖然貴為親王,卻——不怕四弟笑話,愚兄對他還真有幾分忌憚。現在,這個張五郎正好回定州老家探親去了,就怕他一回來,發現自己喜愛的女子和別人家訂了親,就要鬧騰起來——”
“那還有什麽不好辦的,給他來個速戰速決,隻要這小娘子進了你梁王府的門,木已成舟,他就算再如何厲害,也隻能認了吧!隻要是一個不算太笨的人,就不會做出那等完全於事無補的事情來!”武攸暨陰陰地笑道。
武三思苦笑道:“好卻是好,隻不過時間太過倉促,一時間雙方難以把事情辦得體麵。你也知道,我這邊是梁王府,而他們那邊,也是豪門大戶,這婚事豈能辦得如此倉促?”
“既然不能辦得如此倉促,就找點事情,羈絆那張五郎一陣,不就是了!”
“羈絆,如何羈絆?”武三思不解。
武攸暨淡淡地一笑,道:“我如今正有一計,可以羈絆住那張五郎許多時日。我聽說此人風流無比,到處沾花惹草,興許在外麵的時日長了,又會摘得許多新鮮花草,到時候,他說不定早已把你這兒媳婦拋諸腦後了,你就是想他鬧,他恐怕也沒興致和時間來鬧呢!”
武三思一聽,喜得搔首撓耳,連連催促道:“四弟快說來!”
武攸暨便輕輕地道出了自己的計劃,武三思一聽,雙目大放亮光,不住頷首道:“好,好!”
聽完武攸暨的計策,他隻感覺壓在心裏頭的一塊巨石瞬間被搬去,那種輕鬆的心情,簡直難以言喻。他笑著向武攸暨道:“四弟,多謝,多謝了!愚兄就不打擾你緬懷故人了,告辭!”
卻見武攸暨忽然伸出他那枯瘦的右手,道:“等一等,我還有話要問二哥呢!”
武三思惑道:“四弟有甚話要問?”
武攸暨道:“也沒什麽,隻是聽你說起這張五郎,我也恰好聽說過一丁點關於此人的傳言,不知道是真是假,想向二哥求證一番。”
“哦,你且道來!”武三思的心下生出了一種難得的虛榮心,他知道這位四弟平生淡泊、寧靜,幾乎從不向別人打聽事情,自己能被他打聽,說起來也是一種榮幸了。
武攸暨道:“聽說這位張五郎和安樂郡主之間,關係非同一般,對吧?”
武三思“嘿嘿”一笑,道:“二哥這話問我,算是問對人了。你這一說,我還想起來了,反正過不了幾天,你且候著吧,宮裏必然有賜婚此二人的消息傳來。那張五郎對安樂郡主如何,愚兄不知,但那安樂郡主對張五郎,真可謂情深意重。就我個人的感覺,一點也不下於你對那畫中弟妹的感覺。據我所想,這樁婚事,一則雖有張六郎意圖攀龍附鳳的心思在裏麵,二則恐怕便是安樂郡主本人在推波助瀾了!”
武攸暨這次倒是沒有因為武三思拿芸娘開玩笑而有所不滿,隻是輕輕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武三思見了武攸暨這般模樣,心裏頭打個突,驀然生出了一種不妥的感覺。他不由得問道:“四弟問這個,卻是為何?”
武攸暨淡淡地說道:“沒什麽,隻是好奇罷了!”他忽然輕輕揮揮手,道:“二哥,我說了這一陣子的話,也有些乏了,想要歇一下,您就請自便吧!”
武三思大感沒趣,又無奈這個病秧子堂弟何,隻能訕訕地去了。
待得武三思走遠,武攸暨那雙無神的眸子裏,驀然射出兩縷陰狠的光芒。或許是情緒太過激動的緣故,他的臉色霎時間變成了紫醬色。
“豆蔻少女,情根深種!好,好啊,我就希望你用情越深越好!你可別怪我這個做姑父的心狠,既然與別人合作,我報不了仇,自然要自己動手!你不要因為成為姑父我的目標而憤恨,你要怪,就怪你自己投錯了胎,投到這充斥著陰謀和血腥的李家皇室!”
勉強喃喃地說完這一段話,武攸暨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前俯後仰,狀甚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