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一隊人馬正在緩緩前進。張易之和雲特勒並轡而行。張易之的兩位貼身“高手”一臉肅然地隨扈左右。
經過了這一番長途跋涉,兩位高手非但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疲態,反而是越發的氣勢逼人了。眾人看向這兩位高手的眼神,也是越發的敬畏:看看人家,遠遠的一眼望去,那身上就散發著一種森然的殺氣,你要是個刺客,你敢去刺殺他們保護的人嗎?再看看咱們自己,不就是趕路嗎?如今還能騎馬,多麽好的條件啊,居然一個個這樣半死不活的!
所謂“人比人,氣死人”,大抵若是。
在眾人看來,在兩大“高手”左右隨扈之下,張易之張將軍這個被保護者,應該是安若泰山的。加上張將軍本身就是一個極為膽大沉穩的人,斷不至於有什麽憂慮之類的負麵情緒。他們卻不知道,他們的張將軍此時的情緒,已經完全不是“憂慮”這兩個不痛不癢的字眼能夠形容的了,他簡直就是恐懼。
別人不知道兩位“高手”無意間散發出來的殺氣是對誰發出的,他卻是一清二楚——還能有別人,不正是區區在下嗎?
張易之委屈啊:“我找誰惹誰了我,怎麽就落到這步田地。本來隻是想著奪取突厥人的指揮權,不想這個目的沒有達成,反而帶回了一個甩都甩不掉的累贅!這倒也罷了,更過分的是,這個累贅就像是專門要陷害老子似的,什麽不該說,他就說什麽,什麽不該做,他就做什麽!這不是故意讓老子不安生嗎?”
若是這雲特勒是張易之自己的手下,甚或是弋特勒,張易之真能回手給他一巴掌。問題是,這家夥是個易釵而弁的女人,這沒來由的打女人,總歸是有些不好的。加上雲特勒畢竟代表著突厥那邊,張易之就算對他有些惱恨,還真不好發作,否則便是故意破壞兩國團結了。盡管,這兩國之間,就算處在合作階段也是相互暗算,巴不得對方早日完蛋,不存在什麽團結的問題。
“張將軍,你看見了吧,那一片,就是我們突厥的旱田所在。這一帶,也算是頗為肥沃的了,到了時令季節,倒是可以種一些旱稻。”這時候,雲特勒擺出主人的姿態,從容地指著前麵的一片雪地,獻寶似的向張易之道。
張易之有些心虛地“唔”了一句,順便還偷眼看了一下旁邊神色頗為不善的武裹兒。張易之這一輩子和別人虛與委蛇的次數,並不少,而這一次,卻是他最為難受的一次。兩個美人兒四隻眼睛裏麵散發出來的厲芒,猶如四支利刃,無時無刻不懸在他的頭頂之上。隻要他稍微表現出一絲異樣,四劍其下,那結局自然是慘之又慘的。
“怎麽,張將軍覺得我們突厥的田園風光,不值一哂嗎?”雲特勒對張易之敷衍的態度有些不滿,遂問道。
額,田園風光?張易之無語。這大草原之上,到了如今這個季節,該枯萎的草木早已枯萎,剩下的那點四季常綠的,又被積雪所掩蓋,這還哪有什麽田園風光可言?
不過,雲特勒既然這般說了,張易之隻好違心地奉承一句:“不錯,不錯!”
雲特勒一聽,非但不喜,白淨的麵孔一沉:“張將軍,你覺得這有什麽不錯的呢,你看見的,隻是一片白皚皚的大雪而已啊!再說,就算是到了盛夏季節,這裏也沒有你們南方那山水相映的美麗風光,又如何能不錯呢?”
張易之暗暗苦笑。他算是看出來了,雲特勒這是在籍著這個機會,對自己心不在焉的態度表示不滿呢。方才他那個問題,根本就是一個陷阱。張易之暗暗罵了自己一句:“靠,我也太神經大條了吧,別人給我挖了這麽大一個坑等著我來跳,我居然毫不猶豫地跳下去了!”
但是,曆經了這許許多多的危難之後,張易之不論是身體還是邏輯上的應變能力,早已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的。隻是經曆了那麽一瞬息的怔神,他的臉色立即變得從容:“我們南方的田園風光自然是美不勝收的,就算是在如今這樣的季節,也是綠意盎然,令人迷醉。不過,眼前的這田園風光,也有其獨特的魅力嘛。咱們雖然無法看見什麽值得欣賞的山山水水,卻完全能想見,當一群牧人在這田野裏麵辛苦耕作的時候,是一種什麽樣的光景。如果南方的田園風光是自然美的話,我願意把眼前的田園風光稱作人文美。不一樣的美麗,卻有同樣的風韻,這就是所謂梅蘭竹菊,各擅勝場了。”
這話一出,張易之自己都覺得有些惡心了。眼前人毛都每一個,哪有什麽耕作的畫麵,更不要說什麽人文美了。而武裹兒和王雪茹的臉色,則是越發的陰沉了下去,那眸光之中,寒芒畢露。
張易之頭皮發麻。他感覺自己現在就想坐在蹺蹺板上一樣,向這邊一點固然是要被翹起來,向那邊一點,也要被翹起來。更難受的是,他想站在原地維持平衡,偏偏周圍風聲鶴唳,讓他根本無法保持平靜。苦也!
雲特勒的神色則是和武裹兒與王雪茹截然相反。一聽張易之這番“肺腑之言”,他的臉上立即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和煦陽光。隨即,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心事一般,忽然低下頭去,輕輕地嘀咕一聲:“哎,你要是生在突厥,該多好!”
張易之一聽,差點沒從馬上跌下來:“什麽?!”
“沒什麽!”雲特勒回頭一笑,眼中頗有羞澀的意味。
張易之現在根本不敢往後去看武裹兒和王雪茹的神色了。他能肯定,方才雲特勒的那句話,這兩人都聽見了。至於她們的神色如何,就不是張易之能想象的了。
有了這一個插曲,雲特勒的態度,就變得柔和多了,一路上,他不時地指指點點,向張易之這個客人介紹著突厥的一山一水。而張易之因著上次的教訓,隻能小心應對,再也不敢隨意地開口了。
這樣一來,這兩人之間,至少從表麵上看來,變得越來越融洽了。甚至,就連雲特勒本人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他神采飛揚。
隻有張易之一邊強顏歡笑,一邊為自己默哀:“今晚,我身上該會多出幾塊紅腫啊!隻希望兩個丫頭不要太過分了吧,畢竟,這一路上還有好些天腳程呢,總不能等我到了黑沙城,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了吧!”
在這樣的詭異氣氛之下,大隊人馬終於隨著弋特勒的一聲令下,停了下來。大家有的開始搭帳篷,有的開始準備晚餐,有的則開始清除地上的積雪,各司其職,場麵熱火朝天。
到了張易之這個層次,這些事情是不必自己做的,他隻是百無聊賴地站在原地,看著這熱鬧的景象。
恰在此時,張易之看見遠處弋特勒吩咐了幾聲,幾個突厥士兵立即準備好箭壺和弓箭,飛速上馬,遠遠地去了。
“你們這些突厥人倒也真是奇怪啊,無肉不歡。而且每天都要吃新鮮肉,每天甫一安營紮寨,你們立即派人去打獵!我就在想,若是這附近沒有獵物,你們豈不是要餓肚子了嗎?”張易之沒有回過頭來,而是繼續看著那已經變成小黑點的幾名遠去的獵手,嘴裏輕輕地說道。他知道,雲特勒就在身邊,而且雲特勒知道自己是在和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