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茶、軟榻,一法身金剛,一二八年華。
其實不管從那個角度看來,這都是一個極其不協調,甚至會讓人感覺到星點錯亂的詭異畫麵。一次本該是隻包含了濃厚政治意圖的毫無人情味的來訪、待客就因為王七步的這一習簡單的說話而變得多了些什麽其他的東西。比如新鮮的思想,比如看法的改變,比如司徒康寧的笑容中多了份像他名字一樣的康寧。
“司徒爺爺,今天過來我也沒帶什麽別的俗禮,就帶了一幅字來給您雅正。如果您老看著喜歡這字今天就直接留下了。但如果您老不喜歡,我就隻能轉贈司徒老師了。我相信她是一定不會拒絕她學生的一片心意的。”王七步自身後抽出卷軸,就半是調侃,半是客氣的說道。語調自然、帶著自嘲。是那種極難拿捏的,既不容易讓別人產生厭惡,又能充分的活躍氣氛的那種。
“哦?七步同學你這是再批評我眼界高,不體會別人的好心呢。我要是不收,還得讓我孫女臊我這張老臉啊。”司徒康寧也放下身段,順著王七步的話跟著調笑。其實王七步會帶些什麽東西過來也是在他預料之中的。而自己也是一定要手下的。跟喜好無關,因為這是一種姿態。說真的,如果現在有人跟他說,王七步所做的一切是沒有經過家大人的授意或者點撥的,司徒康寧是絕對不信的。畢竟之前這二十幾分鍾裏發生的一切,時刻都彰顯了事主對於政治的爛熟。手法之老道、流暢,是真的很難讓人與一個看看十七歲的少年聯係在一起。
王七步笑著連稱“不敢。”然後便將卷軸在茶幾上打開。很隨意的,沒有刻意小心的樣子。這個舉動更讓司徒康寧認為這個所謂的禮物跟他料想的一樣,隻是一個形式了。但是,隨著卷軸打開大半,“幹戈”兩個字映入司徒康寧的視野,他才猛的愣住。直到卷軸完全打開,署名的出現,他才將這份錯愕的愣住慢慢轉化為釋然。歎了口氣,問了一句不能說多恰當的話“這是大人的字?”
“嗯,三年前我看著老人家寫的。那個時候其實他已經有些拿不住大筆了。不然這幅字應該是中堂的。”王七步就道。話中帶著絲絲的悲淒。老人家生命最後的幾年,他是一根跟在身邊的。如今偉人已經辭世,太多的,是無從與人說起的感慨。又道“那一年閩浙爆出*答案。老人家兩夜沒睡。我眼看著他趕走了好幾批求情的大家族長。”
“錢案?哎,閩浙太靠近發展前沿了。誘惑也太多。那幾個孩子都是大院長大的,離京的時候哪個不是根紅苗正的好小夥。誰想到幾年之後,卻落得這麽一個下場。我相信大人也是不忍心的。隻是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他也是沒有辦法的。”接著王七步的話,司徒康寧就道。倒是沒有對案情的本身做更多的評價。畢竟一個是老人家也沒有傳閑話的習慣,二則是因為他的兒子此時正在閩浙任省長。很多事情他也真的是不好多說。
“是啊。老人家晚年的時候一直在提的一是發展,二就是治貪。一些東南沿海省份談發展那是當仁不讓。但是貪-腐的現象確也是格外的嚴重。就像您剛剛說的那樣,歸根結底就是因為誘惑太多。如今這幾年閩浙沒有再出現大的案子,司徒叔叔不僅勞苦而且功高啊。”不管是不是出於內心的真實想法,但這都是王七步必須要說的話。因為是他先提及的閩浙大案,考慮的司徒采薇他爹目前的位置。他說這話一個是客氣,二也是講究瓜田李下。
“嗬嗬,滑頭的小家夥。”司徒康寧就指著王七步笑罵。然後近乎突兀的像是自言自語了一句“總理的改革方案我還是很支持的。現在的貪-腐問題基本上是內因、外因各占一半。外部的自然是那些商人的拉攏誘惑。而內部,因為違規操作的問題也是相當的嚴重。這個可就不是砍掉幾個紅頂腦殼殺雞儆猴所能解決的問題……”
“因為都是猴子!”雖然有些不禮貌,但王七步還是接口道。
“哈哈哈。”司徒康寧先是大聲的笑,隨後卻慢慢的變成苦笑。道“總理有改革的決心,這是好事。需要政法方麵的配合,你司徒爺爺也自然是責無旁貸。幾十歲的忍了,在怎麽樣也就是早死兩年。這些都沒有什麽。但是,現在的問題是那個爛攤子實在是太大了。我們可以上嘴唇下嘴唇一碰下道命令,但是基層的同誌執行起來可就沒那麽輕鬆了。”
說到這,司徒康年用手撫摸著那兩個剛勁有力的鬥大自己,感慨也就越發的發自內心起來,跟王七步一樣,很多話,他是要找一個可以說的人來說一下的。
“就說錢案吧。到最後整個市的公安係統就一個分區局長沒爛,在案件審理期間老婆上街買菜還讓車給撞了。這樣的事兒是很讓基層的同誌寒心的。不止是基層的同誌,我聽了都憤怒、都寒心,但是我們又能做什麽呢?那些人要麽是本土官員,地頭蛇。要麽他們的父輩、祖輩就是我們一起革-命、一起工作多年的老戰友、老同事。對了,外麵對這些人還有一個稱呼‘太-子黨’。我看就很恰當嘛。隻是幹部也是人,也是會有親情的。哎,很多時候莫說砍腦殼,就是連基本抓捕工作都是阻礙重重啊。”
“可越是這樣,我們就越要加大力度打擊這些人不是嗎?甚至不惜砍幾個腦殼。有阻力也不要緊,基層的同誌執行不了我就親自去。不然時間久了,這些人越來越猖獗不說,老百姓也會對我們黨慢慢失去信心的。幾十年前,老百姓哪怕自己餓著,也拿窩窩頭給紅軍吃。地主惡霸,貪官酷吏欺負老百姓,我們就革了那些人命來給老百姓出氣。可如今呢,我們吃香的喝辣的難道好意思拿窩頭給老百姓吃?難道我們能夠容許我們組織的其中一部分人變成當年的貪-官酷吏?所以我們必須改革開放,讓老百姓過上富足的好日子。我們也必須在改革的狠狠的打擊那些與民爭利,甚至欺負百姓的敗類。真的,司徒爺爺,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擁有全天下最好的老百姓嗎?他們要的不多。所以我們就算再難,也要給他們。”說道最後,王七步整個人的氣勢也不可控的隨之一變。淩厲,鋒芒,空氣中甚至都隱約夾雜進了細不可聞,但卻真實存在的血腥氣味。很早之前就已經說過了,對於自己兩輩子加一塊一共殺了多少人他自己都不記得了。所以,他的心裏住著一個真正從血樣地獄裏走出來的魔鬼、修羅。
“好,好啊。”這是司徒康寧在很短的時間裏第二次稱讚王七步了。這話中第一個好是因為王七步的言論確實感染了他。第二個好則是因為王七步灼人的氣勢。一個的話可是騙人,一個人的行為同樣可以騙人。但是一個人不由自主散發出來的氣質是無論如何也騙不了人的。稍微沉默了一下,司徒康寧沉吟道“你能有這個想法。作為一個就算是你長輩,我感到很欣慰。但是七步你要記住,很多事情你發現它是錯的,但是改正它的方法其實是有很多的。如果你衝動的去跟他硬碰。自己哪怕有一點損傷都是不值得,你的父親、你的爺爺,包括你司徒爺爺都不願意看到的。我們這些人都在為這個國家的興旺而奮鬥,而你,就是我們的希望啊。”
王七步起身,又是一躬到底。而沙發上端坐的司徒康寧則是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書記。可以開飯了。”秘書小趙走過來對司徒康寧道。剛才自家老板和王七步說話的時候,他是避開了的。但是也並沒有走遠。隻是安靜的等待客廳後麵的門廊裏隨時等候召喚。所以,二人的對話他是聽得一清二楚的。於是再看向王七步便有了一種恍然的感覺。這個還隻是高中生的孩子怎能如此的妖孽?活了三十幾年的他自然知道改變一個人的看法是一件多難的事情。何況是改變一個大權在握、一生強勢的老人呢?同時,他也是知道想要得到老板讚許是一件比之前那件更難的事情。不說一個十幾歲的高中生,就是說那些幾十歲的封疆大吏在老板這也是罕有好評的。尤其是在看此時剛剛經曆了情緒的王七步,他竟然莫名其妙的汗毛倒立起來。好吧,還是那句話,一個人的氣質是不能騙人的。於是,這個一品大佬身邊的貼身秘書,不得不對麵前的少年真心敬畏了起來。
“好好好。都是我老頭子纏著你說話。餓了吧,七步?”司徒康年客氣道。雖然是客氣,但是用的卻是主動攔下“責任”這種最失身份,最低姿態的說話。
“哪裏的話。是司徒爺爺肯拿出時間教導七步,七步應該感激您才是啊。”王七步頷首,表現了恰如其分的受寵若驚。
“嗬嗬。教導可不敢當啊。再說采薇才是你的老師,真要教育,那也是采薇的事情。”司徒康年像是在玩笑,像是另有其他複雜所指的說了這麽一句。王七步還好,謙卑的笑容在他的努力下保持不變,但同樣是聰明人的秘書小趙聽了卻明顯的僵了一下。不禁在心下狂吼,老板你這是鬧哪樣啊!
“小趙啊。上樓叫采薇下來吃飯。她這個老師做的也不合格啊。自己的學生到家裏來了也不跟著招呼。”司徒康年吩咐,這句話也著實是第一句話的補充,就像是擔心王七步聽不懂一樣。有對王七步道“七步啊,來,我們先上桌。”
“嗯。”王七步含笑應著。心下想著的卻也是和小趙同樣的話;書記,你這是要鬧哪樣啊。
司徒采薇下樓時,身上的職業裝已經變成了寬鬆的家居服,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她今天穿的是特意找出來的所有家居服中她最喜歡的那套。司徒康寧看到這一幕笑容更甚,招呼“采薇,快過來吃飯。”然後又對王七步道“七步你就放開了吃,我這沒有食不言寢不語什麽的規矩。你就跟在自己家裏一樣就好了。”
王七步應著。而在一遍侍候的小趙都已經麻木了。帶司徒采薇做到餐桌上時,晚餐才算正式的開始。
王七步聽了司徒康寧的話,吃的沒有一點客氣。司徒采薇也在吃到一半時候,像是做了很長時間思想建設那樣,僵硬的給王七步夾了一塊雞肉。這個舉動王七步到沒覺得有多受寵若驚,給了一個傻笑後繼續猛造。但是卻給一遍吃飯,一遍密切注意著二人舉動的司徒康年看激動了。是的,他沒看錯。自己那個男人勿近的愁人孫女竟然給一個男生夾菜!
“小趙,拿酒。”四個字,幹淨有力。堪堪表達了司徒書記此刻激動的心情。司徒采薇的病差不多是壓在老人心中最大的一塊石頭了。如今看樣子已經好了。他怎麽能不感到激動?隨即又道“七步啊,你來點不?別跟我說什年紀麽還小,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在入朝鮮打鬼子了。”
“本來是很少喝的,但是難得司徒爺爺您有這個性質。就一定要喝了。對了,這次過來就拿個幅字,等下次。我拿五十年的茅台過來。”王七步豪爽道。
而一聽王七步說五十年的茅台,司徒康年就樂了,道“我要沒記錯的話,去年茅台酒廠被盜的案子現在還在*掛著呢。人家可是讓你還酒呢?”這件事兒可是很多大佬們談了差不多一年的談資。而對於最大的犯罪嫌疑人王七步倒也沒有什麽非議,畢竟無傷大雅。而且王七步方麵也是給酒廠做了補償的。
“嗬嗬,哎呀呀。我現在算是知道為什麽那麽多案子都是因為分贓不均破的了。而且他們今年學乖了,我聽說還買了大筆的保險。如果,嗯,我是說如果今年再丟,都已經趕上他們廠一半的產值了。”王七步倒也光棍。這一年來他第一次承認了這件事兒。
“去去去,別跟我說這個。我隻管下次你來的時候手裏要拎著酒,不然我可不讓你進門啊。”司徒康寧就道。灰常的不負責任。
“爺爺,不許你讓七步去做不好的事情。尤其是當著我這個班主任的麵。”隱約間聽出什麽的司徒采薇開飯後第一次開口道。
“呃,哈哈,你這個丫頭啊。”微微語塞的司徒康寧就無奈的笑道,當然,是人都知道這隻是半句。至於後半句是什麽?看看司徒采薇那不自然的臉色,就應該可以知道了。
秘書小趙拿來了酒杯,在司徒康寧和王七步麵前擺上,倒滿。嘴裏還不忘叮囑自己老板一句“書記,保健醫生說隻能喝三杯。”
“嗬嗬,人老了,管著的人也多就多了。就跟小孩兒時候似的。來來來,七步。”司徒康寧說著端起來被子,喚王七步。
“司徒爺爺,七步祝您身體康健,萬事如意。”說著,王七步一口幹了三錢杯子裏的酒。酒不是很多,但是這個範兒得有。
“你也少喝一點,你才多大?”眼見王七步又給自己蓄滿,司徒采薇第二次發出聲音。
“司徒爺爺剛才也說他像我這個年紀都去北朝鮮打美國鬼子了。我喝兩杯有什麽啊?你就別管我了,自己多吃點啊。不知道自己很瘦嗎?呃,我的意思是說教學工作是很辛苦的,作為你的學生當然希望你多多注意保養好身體了。”差點把時候說出來的王七步馬上補救。至於補救的效果,請同樣參見司徒采薇越發不自然的臉色。
……
顛倒過來的家訪結束,王七步告辭,司徒康寧送至門口,並叮囑司徒采薇送王七步出去。上車前,臉色依舊不好看的司徒采薇有些責怪的說了句“你不該陪我爺爺喝那麽多酒的。我也會擔心他的身體不說,單說這下他的保健醫生該恨死你了。”
“沒關係。恨我的保健醫生多了。真不差你家的這一個。”這點王七步倒很看到開。從多少年前開始就讓京城的保健醫生談之色變的存在,尤豈非浪得虛名的。
“那你喝了酒,開車沒事兒嗎?不然車就放這,我讓車送你回去吧。”因為這話說出來的關係,那麽很明顯,上一句話就成了鋪墊。司徒采薇這樣說道。
“沒事兒的。我就開到大門口,陳鋒他們已經等在那了。他們會幫我開的。”給了一個溫柔的笑容,王七步就道。
“那,那……”司徒采薇一時之間倒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根據她的性格以及王七步了解到的四維方式,想來她多半馬上會說出“路上小心”這樣的趕他走的潛台詞吧。於是,料敵先機的王七步是不會給她這個機會的,他道“那不然這樣。”說著,王七步抱住司徒采薇,狠狠的親了下去。宣泄著他放縱的快感。而被親的司徒采薇則是很鬱悶,隻要再一秒,她就可以說出嘴邊上那句“路上小心”的。這麽想著,這麽被吻著……
在一九九八年第一次常委會議上,總理王玉才正式提出了發展與監管雙管齊下的意見,多少有些意外的得到了政法委書記司徒康寧支持。於是半數通過。敏銳的捕捉到了王玉才那個意外眼神,司徒康寧默默的歎了口氣,心下想著的是到底還是低估了那個孩子。
會議結束之後,王玉才握住司徒康寧的手,道“謝謝了,司徒。”
而司徒康寧則是淡淡的搖了搖頭,道了一句“謝謝我的話,就快點讓你孫子把欠我的酒送來。我饞酒了,也想那個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