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柏居中深院落,安可依的房間裏麵,林夕還在苦苦的想著。
安可依突然霍然抬頭。
她一向安靜且平時臉上都是書呆氣,表情沒有多少變化,此刻突然有明顯的情緒波動,便顯得分外的突兀。
“老師?”
這種突兀打斷了林夕的苦苦思索,他驚訝的出聲。但安可依馬上伸手對他擺了擺,打斷了他的說話,隻是身影一晃,便已到了房門口,打開了房門。
她走出了廊簷下,飛快的仰起頭看天,鼻子微微的皺起,像春風吹皺了一池春水。
林夕毫不猶豫的跟在了安可依的身後,在他和安可依一樣抬起頭的瞬間,他看到了一片幽綠色的火光漂浮到了鬆柏居上方的天空中。
那是一盞盞他在先前那個世界放過的長方形桶罩孔明燈,在鹿林鎮無聊時,他也和他的妹妹林芊放過,然而在雲秦,碧綠色的染料極其少見,市麵上也根本沒有碧綠色的油紙,所以尋常人家絕對不可能製出碧綠色的孔明燈。
“是碧蔻毒。”
安可依再次發出了聲音。
此時的夜風有些大,從東而來,吹得她身上的衣衫往後飄起,貼緊在她身上,勾勒出動人的腰線。但就站在她後麵的林夕卻看清楚了她腰背的輕顫,看到了她白皙的側臉和脖頸都是更加蒼白了一些。
站立在林夕身旁的高亞楠雙手微冷,林夕等人都不是禦藥係的,對於碧蔻毒並不了解,但她是禦藥係最為出色的學生,她卻十分清楚這是一種從花朵的花蒂中提取出來的劇毒。
此刻就連她都嗅到了夜風中隱隱傳來的碧蔻毒獨有的甜膩香氣…這些飛在空中的綠色燈盞之中布置的碧蔻毒數量必定十分驚人,必定是公孫泉的手筆。
但碧蔻毒的毒性用魂力可以勉強壓製,且解藥配製對於安可依而言應該根本不難,公孫泉竟然如此堂而皇之的攻上來…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隻是在高亞楠雙手在夜風中有些微冷,目光因為不解而劇烈閃爍之時,遠近都有驚訝的聲音響起,天空之中所有的碧綠色飛燈全部猛烈的燃燒了起來,在天空之中化成了一團團簸箕大小的碧綠色耀眼火團,接著火團馬上熄滅,整盞飛燈全部變成了黑色的飛灰,紛紛揚揚的灑落了下來。
天空之中開始下一場黑色的塵雪。
林夕和高亞楠看著這場黑雪落下來,沒有動。邊淩涵和薑笑依以及蒙白也沒有動,蒙白甚至朝前走了一步,和安可依更為靠近了些。
因為他們都十分清楚,在公孫泉這種人攻來的時候,安可依的身邊,永遠是最安全之地。
黑色的塵雪紛紛揚揚的灑落著,距離高亞楠和林夕他們會合的隊伍所在的院落還有些距離,全部落在了鬆柏居的前半片的十數間院落裏。
鬆柏居的生意一向極好,八成院落都居住著客人。
有些露天的馬廄之中,有馬在吃材料,有人在喂馬,喂馬的人也看到了天空中的碧綠火團,看到了天空中落下的黑雪。
一名喂馬人好奇的看向落在了自己手背上的一片黑灰,鵝毛大小的一片輕灰在他的手背上變成更細的粉塵,他的手背沒有任何變化,但是他莫名覺得鼻子和咽喉之中有些發癢,於是他忍不住咳嗽了數聲,咳出了一口痰。
在燈火的照耀下,這名喂馬人的眼睛卻是瞬間恐懼的瞪大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咳出的痰竟然是詭異的慘綠色,而那股麻癢之意,卻是馬上在他的體內擴散了起來。
他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露天馬廄之中的一匹匹壯馬已經倒下了下去,口鼻之中都噴出白沫,接著一個呼吸的時間裏,白沫也變成了慘綠色。
這名喂馬人也在恐懼之中喪失了知覺,倒了下去。
一個院落中,有數人正在石榴樹下小酌,黑雪落下,這數人手中的酒杯和竹筷都是掉在了桌上、地上,往後倒了下去。
這個院中的屋中有人發出了驚呼,快步奔了出來,但隨即這些奔出來的人也都變得遲鈍,然後倒了下去。
……
在鵝毛般的黑雪灑落之時,整個鬆柏居的前半片十數間院落裏笑談聲起起落落,但黑雪落下之後,隻是片刻的時間,卻變得一片死寂,就連蟲鳴犬吠聲都消失無蹤。
此時夜已深,已經幾乎沒有再來投宿的人,但偶爾也有一兩個行人經過掛著長條紅燈籠的鬆柏居,看到入門院子裏有倒下的人,感覺到異樣的死寂,這些人發出了驚呼,進入院子想要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進入黑雪灑落之地之後,這些人也很快的倒了下去,無聲無息。
鬆柏居的前麵十數間院落全部變成了死地。
除了林夕等人之外,“屠黑虎”等人也已經發現了這種異常,執行任務中的修行者的警惕,使得他們不需林夕發出的命令,就已經和那些黑雪灑落的區域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然而親眼見到不遠處的熱鬧喧囂直接變成鬼城般的死寂,還是瞬間令隊伍之中的所有人心中都產生了強烈的恐懼。
“按照夏副院長的意思,會合之後,你是此行的統領。”安可依平時隻是癡迷於藥理,所以才顯得有些呆氣,但她能夠成為禦藥係最為年輕的女教授,又蒙夏副院長如此看重,自然不可能真的愚鈍,此刻她已經想到了一些可能,臉色變得越加蒼白了些,但她的聲音還是十分平和,對著林夕道:“你得對他們發布命令。”
平時林夕會有些廢話,但此刻他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廢話,聽到安可依這樣的聲音,他便馬上急促道:“此刻需老師指示。”
安可依點頭:“讓他們原地集結待命,準備突圍。”
“侯!”
有已經和他十分默契的“屠黑虎”等人在,林夕也不用擔心高亞楠這一列人之中沒有能夠理解邊軍軍令的人,一聲極簡單,極凜冽的聲音從他的口中發了出來。
事實證明林夕並沒有低估這些人的能力。
在這一聲命令發出的同時,隻有極少數的人沒有反應過來,但看到身周的其餘人瞬間都是渾身繃緊,做好了戰鬥之態,這些人便也都瞬間反應了過來。
林夕發出了這道軍令,他也想到了某種可能,心中也是越加的緊張了起來。
就在此時,他的腰背也陡然微僵,轉過了身。
在他轉身之時,安可依和高亞楠等人也都已經轉身。
後方的天空之中,有破空之聲,不知從何地飛來了一大群鴿子。
在雲秦的許多處地方,飛鴿一直是重要的通訊手段,鴿群並不少見,然而這些飛鴿全部都是通體雪白,渾身的羽毛上都像染了濃濃的秋霜,十分的詭異。
在飛臨林夕等人後方不遠處之時,所有這些通體雪白的鴿子全部開始死去,從空中像一塊塊石頭落下。
在從空中落下之時,一根根染了秋霜般的羽毛已經全部從鴿子身上脫落,紛紛揚揚的白色羽毛充斥了天空,形成了一場白雪。
這場白雪對於即便是絲毫不名狀況,不知情的人也是毫無美感可言。
因為那些從空中墜落,渾身羽毛脫落的鳥屍,在空中就變得漆黑,然後開始腐爛,發出惡臭的氣味。
“腐屍毒…白芘毒…”安可依看著染滿秋霜的羽毛形成的白雪,看著一具具在空中就變成腐爛黑水的鳥屍,一直平平的聲音都有些微微震顫了起來。
……
鬆柏居的後門外是一片酒肆,因為價錢低廉,是侯雀城本地人約上三五好友喝酒宵夜的好去處之一,此刻夜市的生意正值火爆,這一條兩百米來長的街巷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喝得麵紅耳熱的人在吆喝劃拳,大群白鴿飛過,又化成紛紛揚揚的白雪,這些尋常人在夜色之中沒辦法看清紛揚白羽和夜色掩映中迅速漆黑腐爛的鳥屍,但他們卻都聞到了空中散發出來的腐爛惡臭的氣息。
這片街區酒肆迅速安靜了下來,除了極少數醉得不省人事的醉漢還在發出叫嚷聲之外,其餘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們卻聽到原本也有不少人聲傳出的鬆柏居後進院落開始變得毫無聲息,變得極其的死寂,連蟲鳴聲都沒有。
有幾個膽大的人借著酒意想要靠近鬆柏居的後門看個究竟。
在距離那些散落一地的白霜羽毛還有五六步的距離時,走在最前的兩人喉嚨裏突然發出了赫赫的聲音,整個人似乎喝醉了酒無法控製住自己的身體一般,朝著前麵栽倒下去。
後麵的幾人駭然變色,其中一人下意識上前,想要救起兩人,但隻是走到兩人同樣位置,這人便也馬上赫赫出聲,倒了下去。其餘人都是秫秫發抖,發瘋的退後,一聲聲尖叫聲和駭然的驚呼聲連續不斷的響了起來。
半片白色、半片黑色,整個鬆柏居瞬間變成了一個被無形的死亡籠罩著的死亡之地。
......
高亞楠的雙手越加冰冷。
因為是禦藥係最優秀的學生之一,所以她甚至要比林夕更快的想明白了公孫泉想要做什麽。
現在所有已經出現的這些毒對於安可依來說都不難解,但是安可依的身上不可能常備著所有這些毒藥的解藥…而且即便是有,數量也不可能那麽多,不可能救得了那麽多中毒的人。
不管是針對安可依還是林夕或者是這列隊伍中其餘的某位對於聞人蒼月一方而言十分重要的對手,公孫權為了發動這一擊,必定是已經準備了極長的時間。
他是要用大量的、種類繁多的毒藥,來擊潰他們這支隊伍!
前麵出現的這幾種毒藥,隻是用來阻擋他們一定時間,接下來公孫泉必定還有更多的毒藥登場,直接攻向他們!
解毒是需要時間的,尤其如果同時身重幾種毒的話,將會更加的難解。
安可依即便再厲害,也不可能來得及應付。
這是一場從公孫泉動手開始,便不可能勝的戰役!因為誰也沒有想到,公孫泉竟然敢如此肆無忌憚!
公孫泉用這樣的攻勢揭開這一戰,不僅是他們隊伍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死去,這侯雀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會死去。
在雲秦帝國不屬於邊關的後方安定行省之中,若是一次性死去數百名以上的平民,這在雲秦絕對是軒然大波。
然而公孫泉竟然不在乎。
聞人蒼月…高亞楠的腦海之中又出現了這個人的名字。
她更為清晰的認識到,聞人蒼月和這天下的一戰已經徹底的肆無忌憚…隻有聞人蒼月肆無忌憚,他的部下公孫泉,才會采用如此殘暴,肆無忌憚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