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旁邊的的呐喊聲,很快就被草原上無時不在的大風吹散了。
上京城頭,衛士環列,禁衛森嚴,耶律鐵哥侍奉耶律大石觀看契丹部族放牧牛羊,大順門城樓的視野極為開闊,仿佛置身於廣闊天地之中,眼前是這無邊無際的美景,不免心曠神怡。這是風和日麗的一天,朵朵雲團輕盈地天空中飄浮,無數牛羊散布在草原上緩緩移動,遠近牧人嘹亮的吆喝不時傳來,還有牧人放牧時大聲唱歌,讚頌契丹人的英主耶律大石。
對契丹八部首領而言,耶律大石依然是說一不二的雄主,在契丹人心中,他仍然是令人敬畏愛戴的皇帝陛下。南征結束後,大部分幸運的將士各歸部落,他們都帶回了奴隸和大量的戰利品。北院再度登記了國人子弟,將年滿十八歲以上的男丁補入北院兵籍,而十八歲以下的也統一由朝廷承擔衣食。陣亡的將士遺孤由北院每月發給祿肉祿米,男孩年滿十二歲之後進入宮帳軍的童子營,女孩則由蕭皇後撫養,將來聽憑她們的自願嫁給宮帳軍的勇士。死者已矣,創傷和挫折已經漸漸撫平。幾個月來,遼軍士氣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在南征中,遼軍不但掠取了大量戰利品,還獲得了幾乎所有宋朝器物的圖樣和製法,朝廷的工坊得以仿造宋國火炮、火銃、強弩等軍器,還將棉布、瓷器、絲綢等物的圖樣、製法大量地散發給契丹貴人開設工坊。因為擔心糧草不足,北院請耶律大石下旨免除了農稅,命令河北的部族少要將四分之一的田地種滿莊稼,並承諾將來會高價收購軍糧。
遼軍南征掠取了數以百萬計的奴隸,為此,耶律大石命北院專門頒布了《牧奴法》,規定所有的奴隸都要在南院登記造冊。此外,南院開設了買賣所,奴隸的買賣都要在買賣所中進行,並且繳納賣價一成的奴首稅。南院按照體力、技藝等將奴隸劃分為六等,規定奴主不可低於底價賣出所擁有的奴隸,但可以按照底價將奴隸賣給南院朝廷。奴主每年都要向南院報告擁有奴隸的數量,買賣情況,特別是奴隸死亡的數字和原因。奴隸餓死的,奴主要受鞭笞懲罰。餓死三名奴隸以上者,奴主將處以絞刑,所有的奴隸收歸朝廷。南院登記在冊的三等以上奴隸匠師,奴主不得私下用刑,不可私自打殺,倘若有違,則對奴主處以罰金,罰奴,甚至亂箭射死之刑。若奴主自覺不能役使、養活奴隸的,可以把奴隸無償送給南院朝廷。國族與奴族不得通婚,更不能生育子女,若奴主與奴隸私通生育子女,則犯了混亂國族血統之罪,處以沒收奴主家產,貶入奴籍,連子女一起收歸南院所有。
在南征期間,耶律大石深感可用的人手不足,他讓北院考慮在奴仆中重開科舉之事,分別經義、匠藝、簿記等科目考試。隻有四等以上的奴仆才能應舉,中舉之奴仆專供皇帝陛下及南院衙門差遣使用,倘若得寵的話,還可以外放出去,為陛下管理其他的奴隸。中舉者在南院登記為一等官奴籍。這些一等官奴平常出入與國族差別不大,但對於四等以下的低賤奴隸而言,地位上可就有天壤之別。如果立下大功的話,還有可能得陛下恩準改變奴籍,像耶律保義那樣轉為契丹國族。契丹貴人多用心思靈巧的漢兒做簿記、管事、跟班之類,消息傳出來後,當中許多人都躍躍欲試,甚至到處托人打聽何時開始科舉的消息。
得知宋朝鎮國軍與西京軍回師內訌的消息後,耶律大石斷定宋軍一時無力北伐,他命蕭斡裏剌收容失散的諸部潰軍,又命他為河北諸部都統,統轄契丹、奚軍、女真諸部七萬餘人馬退守河北。蕭斡裏剌起初膽戰心驚,後來見宋軍遲遲不渡河北伐,反而膽氣大壯。他自覺兵強馬壯,若不是耶律大石下旨,北院三番兩次嚴明他不得妄動,蕭斡裏剌甚至想在冬季大舉用兵奪回河南。
幾個月來,蕭斡裏剌一邊休養兵馬,一邊不斷派小股騎兵試探宋軍的虛實。與背靠宋夏兩國,境內寨堡林立的河南地相比,京東路宋軍未經大戰,明顯是一隻軟柿子。耶律燕山曾領一支偏師攻打京東東路,攻下鄆州後又奉命南下從征,一直等到遼國大軍撤走後,京東路宋軍才又收複鄆州。當趙行德主持河南時,盡管京東東路宋軍相對弱小,但遼軍若發兵攻打的話,東京留守司很可能會出兵威脅遼國大軍的側後方。如今宋軍自相掣肘,陳東、曹良史等人與侯煥寅又有心結,遼軍奪取京東路的側翼威脅盡去,出兵的時機已經到了。
“既然宋人已經為我們掃除了障礙,再不動手,未免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陛下英明,”耶律鐵哥秉道,“蕭斡裏剌有七萬人馬,五萬騎兵隨時可以從南京道出征。”
“很好,”耶律大石點了點頭,“蕭斡裏剌為帥,蕭塔赤為副,太子夷列也臨陣見識一下。”
“是,陛下。”
耶律鐵哥的心中有些顧慮,但遲疑片刻,還是沒有反對。蕭斡裏剌是久經戰陣,用兵持重的宿將。蕭塔赤少年得誌,以駙馬之尊統領三萬精精銳騎兵。太子耶律夷列不但血氣方剛,而且從未上過戰場,蕭斡裏剌未必壓得住這兩個後輩,兩人相互也未必相服。耶律鐵哥雖然覺看不上耶律夷列,但他身份特殊,在這事情上不好多說什麽。
“真沒想到,趙行德居然是夏將,南山城也是他守的。”耶律大石忽然轉換了話題,沉吟道,“早就知道是夏國在暗地裏為難,沒想到的是,他們的手居然伸得如此之長。擊必得二虎是夏國的國策,朕還是大意看輕了他們。幸好,夏國突然遇到了麻煩,不然的話,我們恐怕陷在潁昌府了,這是一頭餓虎啊,西麵脫身不得,”耶律大石歎了口氣,“北院做好準備,我們恐怕不得不和宋國議和了。”
“什麽?”耶律鐵哥吃驚地望著耶律大石,“陛下,不是要攻打京東路嗎?”
“是,”耶律大石麵色不變,看著遠方天空上盤旋的鷹,緩緩道,“不先打痛他們,宋國人是不會老老實實議和的,”他頓了一頓,又道,“先取山東,占據山川形勝,然後南北休兵,不是怕了宋國,而是我們不想讓夏國漁翁得利。先派一名使者渡河陳說利害,試探一下宋國朝廷,告訴趙杞,若不議和的話,他這皇帝的位置,......,恐怕也難坐得安穩。”
耶律大石遙望北方起伏的山巒,不知道是否是錯覺,呼呼地刮過城頭的寒風,已經有了一絲微微的暖意。最寒冷的季節就要過去,一年多的大戰極大地消耗了遼宋兩國的國力。南朝最看重農事,春季是農忙的時候,哪怕是虛以逶迤,宋朝也不會把遼國的使者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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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根箭羽筆直地插入靶心。
趙行德握弓的左手放下,放箭的右手揚起,深深呼吸一口,從箭壺中取出一根長箭搭在弓弦上,緩緩道:“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要正中紅心,一絲疏忽都不能,而再好的箭手,不是平心靜氣的話,箭也很容易脫靶。所以,習射術,能夠讓人常懷謹慎之心,知世事難為。君子所謂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就好像這射箭一樣,半點疏忽不得,一點疏神,就不能正中紅心了。”他左手舉弓,右手拉弦如滿月,“嗖”的一箭射出,“啪”的一聲紮在箭靶上,三十步之外,箭靶的紅心紮滿了箭矢。
劉文穀麵色複雜地看著一幕,趙行德的箭術之高,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恩師,”劉文穀猶豫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問道,“你是夏國使者嗎?”
“什麽?”趙行德呼吸一滯,他放下弓,反問道,“你從哪裏得知的?”
鎮國軍大隊人馬到達汴梁之前,趙行德一直被軟禁之後在東京留守司這座院落之內,平常唯有著書射箭自娛。陸明宇、羅閑十、鄧元覺派使者來參見他,也是在此會客。那天早晨和曹良史討論之後,他決心著述闡明君子之道,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下,已經完成了一小半,曹良史也在處理公務之餘,不時來和他研討此書。其餘事情則全靠門生劉文穀代為通傳。所以,外麵紛傳得紛紛揚揚,趙行德乃夏國使者,受命援助宋國抗遼的消息,他自己都一概不知。
劉文穀見他沒有否認,心下了然,低聲秉道:“外麵傳言,恩師因揭帖一案出逃夏國,從軍入仕,出使蘆眉國,征伐羅姆突厥,援助遼東漢軍,積功至將軍,又受命領兵援宋......因力挫耶律大石南侵,助大宋恢複河南之功,夏國朝廷已擢升恩師為火器司上將軍,進封開國保義侯。這些天來,外麵都傳言,恩師欲與陸明宇、羅閑十、鄧元覺三將一同,將河南數十州縣獻與夏國。所以朝廷才不得不斷然下手易帥。”說到後來,劉文穀的聲音低落了下去。
“不錯,我身為夏臣,”趙行德搖了搖頭,坦然道,“但是,我沒有做無顏見關東父老之事。”
他胸中憤懣,開弓如滿月,右手一放,“嗖——”的一聲,箭矢又插在紅心正中,這一箭力道甚大,將箭靶一陣搖晃,竟撼得先前射中的幾支箭竟“啪啪啪啪”的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