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18 文竊四海聲-4

趙行德和李若雪發覺門已開時,李若雪頗有些害羞地撫著臉頰,低聲道:“都是你。”正想要匆匆搶入門去,在門口看見卷簾可憐兮兮的樣子,忽然指著她的臉,捂著肚子笑得花枝亂顫。

原來此時女子都好敷厚粉,在臉上先抹厚厚一片粉白遮住本來顏色,再在這層粉底上畫眉毛,抹胭脂,貼花鈿,描斜紅、點絳唇,就好像畫畫一般。而李若雪因為頭臉愛出汗的原因,出門都無法敷得這麽厚的粉,自然化妝也不能如旁人那般盡興。因此從小到大,最愛的便是在出門時遇見下大雨,看別人的臉上的濃妝豔抹被雨水衝刷得溝壑縱橫,紫一塊紅一塊的,總要忍不住笑疼肚子。

這大雨傾盆的,卷簾聽到外間有響動便匆匆而來,自己臉上的妝粉卻被衝得有些狼狽,也幸虧如此,稍解了些許尷尬。二人入內後,卷簾便關門上閂,經過趙行德身旁時,微微行了個禮,用細如蚊蚋般地聲音道了一聲:“姑爺萬福”,旁邊李若雪隻顧著笑也沒聽見,趙行德卻是心下大樂,伸手從懷裏摸出三兩銀錢塞到她手裏。等李若雪笑夠了,三人這才從急匆匆又從院子裏各奔回房。

回到閨房之內,換下濕衣,接過卷簾遞上來的毛巾,李若雪一邊擦幹頭發,一邊對著鏡子看,唇澤微微發紫,不禁有些害羞,好在這時代流行的唇彩也是紫色的,稱為檀色,她拿出唇脂輕點絳唇,便好似唇脂塗得稍微多些一樣,遮掩過去後,仍然覺得臉頰發燙,不敢和卷簾多說話,便拿出一卷詩書來,獨自聽窗外的雨打芭蕉葉。

饒是如此,吃飯的時候,趙行德和李若雪都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李府素來的講究的是食不言寢不語的,李格非自己身體力行,除了在吃飯前過問了幾句趙行德的學業外,便再沒發一言,甚至連揭帖的事情也沒提。可這二人總覺得王夫人看過來的目光裏,隱隱約約總帶著一絲責備之意。從這以後,趙行德便安心準備八月份的秋闈,李若雪也極少踏足書房了。兩個人都盼著夏天快快地過去。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八月,聲討童貫的公揭所造成的影響,還在一點一點的累積。在開封府衙役的全力壓製下,這撕了又貼,貼了又撕,牛皮糖一般的戰鬥無休無止,漸漸地,開封府也有些疲了,往往隔兩天加派衙役對街麵上亂貼的字紙來一次統一的清理。河北變亂,童貫當負其責的傳言,在民間流散得越來越廣,幾乎整個京城的人,不管是擁太子的,還是擁三皇子的,不管口頭上如何表示,內心都暗暗地相信,這揭帖所說的就是事實。

隻不過,朝堂上打躬作揖,還是照舊。這揭帖就算是一陣風,也吹不進宮裏。就連官家下旨召回童貫,也沒半個人拿著揭帖出來阻止,幾個清流不著邊際的勸諫,都被蔡公相,梁隱相,李樞密等幾位朝中的巨頭不費吹灰之力給壓下去。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童貫接到回京的旨意後,頓時感激涕零,遙對著東京城方向連額頭都磕腫了。當天晚上,對趁夜色前來輸誠的河間將領,童公公把珠寶交子收下,人一概不見。

這短短時日可把童公公給著急壞了,汴京流傳出來的揭帖居然傳到了河間這等邊地,看過的軍卒都拍手稱快,即便不用旁人的告知,大家眾口一辭,這必然是醉寫罵賊文的趙先生作為。“這書生在關鍵時候攪這麽一出,簡直枉費雜家對他一番愛惜和栽培之意。”童貫還記得自己可是給過白身的趙行德以參軍優待的,對這等忘恩負義,欺世盜名,踩著自己的腦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童貫簡直就恨到了骨子去了。

京城遙遠,為免夜長夢多。第二天大早,童貫便帶著鎮北第一軍百多名隨從,強行帶走了兩百多匹戰馬,舍船就陸,一路上馬不停蹄地朝東京趕。

經過真定府地界,童貫著急趕路,也顧不得和朝廷新授成德軍節度使、河內郡開國侯楊彥卿打個招呼,便匆匆繞城而過,來到府城南麵的五馬山下,正是午時,遠遠望見官道旁有間草房,傍著道旁小溪長著一個老槐樹,槐樹枝上挑個簾兒,青布上書著三個遒勁大字“望酒楊”。

鎮北第一軍指揮使辛興宗指著那簾子,玩笑道:“大人,楊侯特意在這坡上,支開了望簾兒恭候呢!”他素知童貫心中對楊彥卿借機入主河北記恨在心,便故意拿他來說笑。

童貫也嘿然笑道:“倒要看看他楊家有些什麽好東西。”百多人稀稀拉拉來到草房門口,眾軍卒自然在外麵樹蔭下席地而坐啃嚼幹糧,辛興宗帶了幾個親兵陪童貫入內,隻見櫃台旁邊擺著個三層的蒸屜,麵上是白白的饅頭,旁書著“一貫”。一個道士打扮的手拿著拂塵在不斷趕著蒼蠅,這人不太長眼,見好幾個穿官衣的進來,也沒殷勤招呼。

辛興宗趾高氣揚慣了,當即指著那道士道:“你這牛鼻子莫不是失心瘋,又不是蔡太師府上的蟹黃饅頭,居然要一貫?”

那道士眼皮子一抬,無精打采道:“貧道楊一貫,這饅頭便叫做一貫饅頭。”

“原來如此,”辛興宗連童貫都啞然失笑,汴京的行腳商販常常打出些標新立異的招牌,沒想到在這荒山野嶺的野道人也是如此,處心積慮要打響自己的名號。

他們還沒笑完,那野道士又碎碎念叨:“好些過路的都勸貧道將這饅頭的名兒改了,免得見了這個貫字就想起害的我河北數十萬人的大奸賊,貧道也想改啊,隻是生性疏懶,懶得重新做個招牌紙。眾位大官人若是看不順眼,索性便將這肉餡的饅頭當做童貫,吃一個下肚,便似生吞了一個童貫,胃口也好些。”

他這惡趣味的解說,頓時將童貫氣得七竅生煙,連稀疏的胡子微微抖起來,辛興宗當即氣得大罵道:“你這野道士,無緣無故,竟敢辱罵朝廷命官。”他轉頭對童貫道,“大人息怒,待末將好生懲治這失心瘋的道士。”

那道士眼中寒光一閃,盯著童貫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便是童貫嗎?”

童貫被他看得向後退了一步,見周圍都是親兵環繞,膽氣頓時變壯了,厲聲喝道:“本官便是童貫。你這刁民,膽敢行刺本官,來呀,給我拿下砍了!”

那道士忽然仰天哈哈大笑,指著童貫道:“我到忘了,你這閹賊,再怎麽裝蒜,也始終是沒卵蛋的,做不得大丈夫。”他趁著親兵尚未靠近,雙臂一用力,竟然將柏木所製的厚重櫃台整個掀翻,饅頭滿地亂滾,合身往後一撞,正好撞在草房的一根柱子上。這草屋原本簡陋,那柱子一倒,連帶著整間草屋都塌了,外麵的親兵不明所以,正欲上前救出童大人,卻見一個披頭散發的道人從茅草堆裏衝出來,頭也不回的跑了。不多時,在山坳裏傳來一聲刺耳的響箭。

辛興宗護著童貫狼狽不堪地從草房裏鑽出來,臉色蒼白,拱手稟道:“大人,這裏山高林密,隻怕那野道人也有古怪,咱們先走為妙!”

童貫早被草房倒塌嚇壞了膽子,當即在親兵的攙扶下騎上馬,饑腸轆轆地再次上路。

沒行多久,隻聽得後麵得得得馬蹄聲起,辛興宗回頭一看,卻是剛才那道士領著三四百騎的馬隊追了上來。

那道人手持一柄鐵槍策馬急追,他旁邊的一騎錦衣中年男子問道:“再興,前麵果真是奸賊童貫?”他暗暗沉吟,王統製大人的截殺密令,若是自己辦成了,這五馬山的勢力,說不定就能招安了。五馬山的山賊在河北變亂中聲勢大壯,從原先的四百馬賊,壯大到近三千多人,隻是人多難當家,華北的其他大小山賊的也是如此,山寨的頭領趙邦傑自知楊家軍從來不招降納叛,一門心思向原先便有聯絡的錦簷府輸誠,王彥秘密帶來的話就是,發現奸賊的蹤跡,要死的不要活的,格殺勿論。這個奸賊是誰,王彥沒說,但五馬山的英雄都不是傻子,自然就是害的新上山的兩千多兄弟家破人亡的童貫了。

楊再興沉聲道:“那奸賊吃不住激,親口承認的。”抬頭高聲喊道:“童貫休走,留下人頭!”山賊的馬匹雖然沒有官軍的好,但騎術高超,不時有掉隊的官軍落單被他們一刀砍落。總算最後攔住了那百多騎官軍,那穿著大官官袍的兩個軍兵立刻下跪求饒,原來辛興宗和童貫已換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在中途翻山改道逃走了。

“好狡詐的奸賊!”楊再興狠狠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這一仗雖然沒抓著童貫,但五馬山得了兩百多匹好馬,眾兄弟將俘獲的官軍雙手拴在馬屁股後麵,洋洋得意地將馬群驅趕回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