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魯剛剛退下,蕭塔赤正欲披甲出營督戰,親兵又報,副都統郭保義來訪。蕭塔赤隻得下令傳見。他知道郭保義是陛下的心腹,好像是粗人一個,實則極有心計。出征之前,蕭皇後還特意叮囑過他,是郭保義向陛下舉薦他擔任都統,這個人是需要多加籠絡的。不過兩個人見麵以後,卻總是有些不太投機。兩人一個是都統,一個是副都統,便這麽若即若離地合作著。
郭保義滿臉喜色地走進來,一見蕭塔赤便笑道:“蕭都統,攻克賊寇巢穴有望了。”蕭塔赤微微一愣,心下暗道:“前幾天大家都說沒有辦法,今天獻計的卻一個接一個的來。難道是長生天保佑不成?”他心中疑惑,不禁抬頭向上看了看,穹廬大帳的圓頂已經打開,但隻有一團團厚厚的烏雲,天空顯得格外.陰沉。
“郭將軍有什麽好辦法?”
郭保義看了看左右,喝道:“你們先退下!”
帳中伺候的白雕營親兵看向蕭塔赤,蕭塔赤點了點頭,這些人方才遵令退下。郭保義這才微笑道:“蕭都統,你知道晉王的事情吧?”
“晉王?”蕭塔赤遲疑了片刻,終於想起來,“你是說韓......?”他隻知道有個姓韓的漢人,因為被查出來是耶律皇族的遺脈,被耶律大石封為晉王,這個人在金國頗有耳目,為遼軍北征倒是出力不少。蕭塔赤初聽此事時,心中是大不以為然的。草原上部落首領的兒子流落為奴隸的不知多少,也沒見誰單單憑著出身高貴,便又重新當首領的。部落中的奴隸更罕見因為三四代以前的先人而背叛現在的部落的。因此,這件事情他聽聽也就算了,沒想到郭副都統又提起這個姓韓的。
“正是,”郭保義笑著,低聲道,“實不相瞞,因為晉王從前在漢軍中多有部屬,出征的時候,陛下就派了晉王的人跟隨在軍中。果然,昨夜終於和鐵山堡中的細作聯係上了。”郭保義走到帳中懸掛著的鐵山堡地勢圖前,指著後山臨海的懸崖道,“漢軍仗著此處地勢險峻,防守極鬆,每晚隻有一個百人隊當值,那細作是個百夫長,正好又是後天當值。到時候我軍選拔出數百勇士,潛伏在冰麵上等候,細作會從上麵放下繩索來。我們大軍趁夜從前麵偷襲,吸引漢軍的注意力,勇士們趁機後麵攻打。裏應外合,一舉奪下鐵山堡。”
“原來如此。”蕭塔赤聞言也是大喜,又問道:“郭大人,晉王在南山城中可有內應麽?”
郭保義搖了搖頭道:“南山的守軍是那趙德自己挑選的,十夫長以上的軍官,都是他一手選拔,百夫長以上軍官,更是此人的心腹部將。上下猶如鐵板一塊。晉王的內應也沒法鑽進去。”
“哦,”蕭塔赤的口氣中難掩一絲失望,點頭道,“那麽,本將便從白雕營中選出五百勇士從懸崖登上,正麵指揮大軍攻打鐵山堡,便有勞郭都統了。”蕭塔赤雖然出身在草原,但在朝中為人處事已有幾年,郭保義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他自不會和郭保義爭奪鐵山堡的功勞,反而要玉成此事來籠絡他。
他抬頭望著帳外,遠遠的地麵上,那個矮小的城池,深深吸了一口氣。“也好,”蕭塔赤戴上頭盔,“不用背後動手,本將也能攻下這座城。”他將彎刀別在身上,大步走出帳幕。火炮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煙塵蔽日。不遠處,受罰的三個千人隊扛著雲梯列好了陣勢,旁邊有騎兵監視著他們,又一天血腥的攻城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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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猛烈地刮著,雖然沒有夾著冰雪,卻像刀子一樣割人的臉。滿眼皆是冰雪的世界,雪地白得那麽純淨,連一絲褶皺也無,這說明這片地方不但沒有人煙,連鳥獸也罕至。然而,如此純淨的美麗,卻是和最殘酷的嚴寒相伴而生。
沒有任何聲音,一切都好像靜止了,在雪原上緩緩行軍的蔑爾勃人,仿佛被長生天所拋棄了一樣。雖然已經裹上了所有禦寒的衣物,皮襖,棉衣,甚至毯子,他們仍感到徹骨的寒冷,每一次呼吸,肺都好像要被凍裂了一般地疼痛。許多人手腳和臉都被凍壞了,甚至連頭腦都出了問題,就好像被嚴寒凍住了一樣,除了寒冷,沒有任何感覺和思想,像木頭一樣跟著大軍行動,實在沒力氣了,便一頭栽倒在雪原上,旁人推他兩把沒有動靜,也就讓他永遠留在那兒了。
忽然,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一層霧氣,而前麵的雪原,似乎也更加晶瑩剔透了些。許多的蔑爾勃人都感到不同尋常。一股氣息令馬匹也興奮起來,饑餓的馬匹甚至在不停刨著雪地,在厚厚的積雪底下露出了草莖。
“水,水!”
“天哪,這一定是北海!”
看不到盡頭的冰麵,就這樣突然出現在了人們麵前,已經絕望了的人不禁喜極而泣,這一定是北海,蔑爾勃人祖先放牧過的地方,在北海的附近,氣候要比附近任何其他地方都要暖和得多,雖然人們已經被凍得感受不到,但這就是生和死的差別。而且,在北海的湖畔,有大片的牧草,隻要馬匹刨開積雪就能吃到草。
“大汗,這就是北海吧?”
“對,我們已經繞過了北海了。”伯升豁肯定地點了點頭。雖然蔑爾勃人世代都在北海南方放牧,但北海如此廣大,這一路行軍所經過的地方,包括最後到達這片湖畔,都不是任何一個蔑爾勃人所經曆過的。一路上伯升豁都用觀天儀來測定方位,這兩天來,他攜帶的炎涼儀顯示的氣候在急劇變暖,隻可能是靠近了北海的緣故。單單以向南行軍的速度,不可能讓炎涼儀有這麽劇烈的變化。因為北海是一個浩瀚無比的湖泊,隻有北海的結冰,才能如此吸收寒冷,讓附近的陸地比其它漠北地方要暖和很多。
“這就是北海了。”伯升豁再次肯定的點頭道,望著無邊無際的冰原,他忽然歎道,“蘇武牧羊的地方啊,一個南朝人,竟在這裏苦守了十九年,這等氣節,著實令人敬佩。”南朝人雖然世代崇敬蘇武,但恐怕任誰都想象不出,這是多麽折磨人的一件事。
南朝的那些人,對於漠北,和草原的部落,始終沒什麽確切的認知。他們覺得漠北的嚴寒,也許就是比幽州再冷上一些罷了。他們以為遊牧部落終年在草原上東遊西蕩,居無定所。中原人不知道,如果把大草原比作一個中原的城市的話,每個遊牧部落充其量隻是熟悉其中幾條街道而已。草原部落一年四季放牧,都有極為固定的線路。而且因為無法確切的辨識方向,對於陌生的路線,遊牧部落一向都是避而遠之。如果沿著陌生的路線遷徙放牧,如當初匈奴被漢朝逼得逃向漠北那樣,代價將是極其慘痛的,往往是人口和牲畜的大量死亡。同樣的,哪怕是遊牧部落,在漠北草原行軍也不是自由自在的縱橫馳騁,攜帶大量馬匹的軍隊,往往非常依賴傳統的遊牧路線,水源,草場都不是隨處可得的,錯過一兩天的行程,就會付出慘重損失。
這些中原人不知道的事情,夏國人都了如指掌。安北軍司隻控製一些重要的路線,遊牧部落軍隊向西進攻就極不方便。反而是夏國的騎軍,借助著觀天側地儀的指示,往往能走一些出其不意的路線,比如朱燕衡成功地偷襲海都汗的大營,夏國騎兵都逼近了數十裏外,蔑爾勃人才發覺。
這一回,伯升豁恰恰利用了這一點,而這條路線是他探尋了許久才找到的。安北軍司為了攻打大同府,驃騎、同仇和度寒三軍傾巢而出,還征發了三萬蔭戶騎兵。安北軍司還剩下的踏雁和突騎兩軍,原本分散在夏國境內極為廣闊的草原戈壁上。因為驃騎軍出征,大約有四千五百名踏雁軍被陸續調到了橫寨堡,而突騎軍甚至都還沒有集中。夏國的騎兵斥候警戒各條貫穿草原要道,卻沒料到伯升豁率領的蔑爾勃騎兵甚至繞過了整個北海。就這樣,兩萬騎兵從西京道出發,在人跡罕至的漠北雪原長途行軍,沿途倒斃了近五千人,馬匹上萬,終於在安北軍司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了度寒城和橫寨堡的背後。
這裏是安北軍司的大後方,蔭戶牧民正毫無防備的集中在冬窩子草場過冬,從這裏到夏國軍隊集中的橫寨堡,大約有一千六百裏路。而兩百裏外的度寒城,隻有駐紮著五百軍士。
“勇士們,我們走過了最難走的路,挨過了最冷的風雪,長生天保佑,我把你們帶到了這裏,”伯升豁拔出了彎刀,“我對著長生天起誓,這片土地上應有盡有。你們饑餓嗎?這裏有噴香的羊肉和奶酒。你們寒冷麽?這裏有裘皮,棉襖。你們窮嗎?這裏有金銀和錢財。還有,女人。隻要打了勝仗,這些都將歸你們所有!”
注:古時北海,小海,今日之貝爾加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