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100 翻謫夜郎天-3

“江東還有近十餘萬人馬掌握在曹迪手中,雖然兩邊息兵罷戰,但是.....趙將軍、韓將軍與遼寇苦戰月餘,曹迪卻一直按兵不動,唆使驕兵悍將天天鬧事,跟我們要糧要餉,他的動向甚為可慮。”曹良史對鄧素道。理社承認趙杞暫攝皇位後,陳東等人與鄧素的關係緩和了一些。

趙、嶽、韓三將手中的兵馬加來,堪堪與曹迪掌握的兵馬旗鼓相當。因此,當夏國提出合兵進擊,韓世忠提出追擊遼軍的方略時,鄧素和陳東等人頗感感可慮。既擔心一戰失利導致大局崩潰,又擔心趙嶽韓三將的人馬折損過重,失去了製衡曹迪的實力。

兩家合兵後,曹迪就要求鄂州丞相府承擔他麾下十幾萬人馬的糧餉。雖然大宋再無兩家之分,鄂州丞相府得以整合諸路州縣的人力物力,然而,驟然增加這十幾萬人馬的供給,兵部戶部竭盡全力也難以令人滿意,就在幾天前,願屬西京行營轄下的千餘兵卒跑到鄂州城內,圍住了兵部要糧餉,殺百姓十餘人,燒了數十間房舍,險些釀成大亂。情急之下之下,陳東差點下令調保義軍回保鄂州,最後在曹良史的勸告下,方才顧全大局,隻調了橫海軍進城平亂。韓世忠下令水師在江麵開炮示警,又下狠手斬了十幾名領頭的亂兵,這才穩住了局勢。經過這假戲真做的鬧餉嘩變,鄧素對曹迪的戒心也起來了,原先鄧素還和陳東等人諱言曹迪,現在則開始若有若無地表現出來。

“前怕狼,後怕虎,那還打個鳥仗。”韓世忠拍了桌子,瞪著眼吼道:“曹迪那些烏合人馬,給我一萬騎兵就能踏平了他。”水師大勝後,韓世忠封了樞密副使虛銜。名位與嶽飛、曹迪相若,比趙行德還略勝一籌。

“出兵與合擊遼國的事情,我再和元直商量商量。”陳東的拳頭狠狠地攥緊。他被數百縣學祭酒推舉為丞相後,顧慮的事情就比從前要多得多。遼賊南侵以來,殺戮極重,好不容易糾集起來十數萬兵馬,東南的局麵成了氣候。守,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但要孤注一擲地橫挑強敵,卻又顧慮重重。他歎了口氣,沉吟良久,從袖中拿出一卷字紙,遞給曹良史:“遼國人強馬壯,我朝人多兵弱。與其臨淵羨魚,莫如退而結網。元直有個練兵養兵的方略,我想來想去,牽連甚大,你們也一起參詳參詳。”

趙行德之能,鄧素早已深知,陳東說大家一起參詳,他欲先睹為快,也不避嫌,站起來在曹良史背後看,紙右上首一行小楷寫的是“全民兵製”。曹良史緩緩翻動紙張,鄧素一條條看下去。韓世忠雖然奇怪趙行德寫了些什麽,但他自重身份,仍危襟端坐,隻是從二人的神色去推測這方略對兩邊的利弊。

陳東見狀,主動對韓世忠解釋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這句話反過來說,就是天下人皆有守土為國之責。元直這個方略與漢唐府兵,本朝的保甲法暗合,但又有許多不同處。漢時州縣兵,唐時府兵,尚且稱不上‘全民’。而以元直之策,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全’字,既是保全百姓,又是概莫例外之意。州縣男丁,到及冠之年,都要應募從軍。”

“這麽做,不行吧。”韓世忠訝然,反問道,“軍糧是什麽人都能吃的?韓某沒讀過幾本書,但也知道兵貴精不貴多。從前每遇到水旱災荒,朝廷賑濟,招募災民做廂軍,也要揀選強壯,不是一概都要的。再說,男丁都當兵了,誰來種田?軍糧軍餉要多少,又從哪裏來?”他滿臉不可思議都是不可思議之色。而旁邊,曹良史和鄧素都臉色凝重,看完趙行德手書策論,鄧素閉門沉思一瞬,眼睛睜開,透出一縷精芒,低聲道:“曹兄,元直的用心,恐怕不單單是為了驅逐外侮吧。”曹良史不置可否,重新翻回卷首,再從頭看了一遍。

另一邊,陳東繼續道:“韓將軍顧慮的是。但這全民兵製,並不是將全部的男丁都征募從軍。男丁雖然都有應募從軍之責,但每人從軍的時間隻有三年。有這三年時間,操練隊列戰守之道,演習火銃槍刺之陣。三年服役後,則歸回本業,此後每年隻操練十五天。和原先的保甲法相比,鄉兵隻需要服役三年就可,此後幾乎不耽誤各自的營生。若國家有事,如遇到遼國南侵中原,盡起州縣之兵,中國可戰之兵,當數以百萬計。”他頓了一頓,“先前募兵,非身強力壯者,不能拉弓放箭,但如今火炮和火銃大行於世,丁壯隻需要有荷銃之力,就能教養成軍。如此一來,中國充實,則更慮外侮矣。”

“練兵三載,又放歸民間,就算重新征召,也是烏合之眾,”對這全民兵製,韓世忠有一種本能的反感,“打起仗來,這些烏合之眾,根本濟不得事。”

曹良史反駁道:“保義軍中的士卒,許多都是州縣義兵,從前還沒訓練三年吧?打仗還不是厲害得很。”韓世忠眉頭一皺,加大了聲量:“曹尚書,你不能光看那些義兵。趙行德的麾下,將近一半可都是招安東南一帶的水寇悍匪,像羅閑十、陸明宇這幾個巨寇,當初可是朝廷下海捕公文,和東南大營打過仗的,等閑廂軍都不能匹敵。”曹良史道:“那時候奸黨當道,官.逼.民.反。趙元直能感召他們為國效命,也是一樁好事。”

爭論涉及保義軍諸將,陳東咳嗽一聲,將話題拉了回來,說道:“鄉兵倉促難用,元直也考慮到了。除了普通鄉兵之外,還要招募精銳悍卒。就如韓將軍所言,兵貴精不貴多,若以本朝全盛時的國力,募天下強悍敢戰之士十萬即可。這些精兵朝廷格外優待,其中一大半駐守邊關,一小半則散在州縣充任軍官,教習戰鬥。”

曹良史接著道:“州縣兵多達百萬之眾,朝廷有事,需陛下、丞相、樞密院一起用印,方可由樞密院下令調兵,否則就是亂命。”他看了鄧素一眼,“倘若權奸把持朝廷,倒行逆施,甚至有董卓之輩行篡奪之事,各州縣學祭酒推舉丞相,可發天下兵馬共擊之。”

鄧素搖了搖頭,冷笑道:“倘若居心叵測之輩,籠絡了大部分州縣,不就也能行篡逆之事了?”如此一來,朝廷除了能任意調動少數精兵之外,對州縣的控製就全靠大義來維持,而清流士人隻要能把持住州縣,就等於把持住了兵權,至不濟還有一搏之力。

“倘若天下州縣萬馬齊喑,”陳東冷冷道:“大宋不亡,是無天理。”

“你......”鄧素想不到陳東身為丞相,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場麵一時冷了下來。

陳東卻不理會,轉而對韓世忠道:“趙元直也致書本相,萬萬不可讓遼賊從容退卻。但是,江南半壁江山,全仗著這十數萬精兵,萬萬不能有失,還望韓將軍定出一個妥善的計策來。”自從江上決戰後,遼兵攻打漢陽甚急,趙行德在江北督戰無法脫身,陳東等人籌劃軍略,便也和韓世忠相商。推舉後,京東路勢力和東南理社勢如水火。隻因為遼兵壓境而不得不同舟共濟而已。韓世忠外粗內細,處世圓通,和理社諸人走動頻繁,但坐鎮京東路的候煥寅參政也將他視為心腹爪牙,京東路每個月都有糧餉從海上源源不斷地輸送過來,使橫海軍的擴充如虎添翼,也算是有一樁異數。

“這個好說。”韓世忠答應得爽快,內心卻不甚在意。

大宋方麵的四支大軍,以曹迪所部人馬最多,但也最敵視鄂州相府。嶽飛、韓世忠、趙行德各領一軍,雖然都尊奉相府,但各自為政,趙行德決計不可能幹預橫海軍的軍務,反之亦然。嶽飛身為樞密使遠在襄陽,趙行德領了東南行營都部署,二人名位都不在韓世忠之下,韓世忠更不可能自討沒趣去指使他們。樞密院形同虛設,追擊遼軍的事情,現在也隻能由各大將自行其是。

一江之隔,漢陽城東城樓裏,東南行營江北諸將聚在一起。這月餘以來,遼兵猛攻江北宋軍據守的堡寨,趙行德坐鎮漢陽調兵遣將,一仗一仗地打下來,漸漸地豎起了大帥威權。夏軍和鎮國軍攻占襄陽的消息傳來後,遼兵攻城的勢頭逐日漸緩。趙行德喘過氣來,立刻召集眾將,布置籌謀已久的追擊計劃。

“如果丞相府、曹樞密和韓將軍能下定決心,集結大軍和遼兵決戰,關西精銳再自北向南突襲其側背,這二十萬遼兵,大半都要丟在荊襄。”趙行德眼中閃過一絲惋惜。“如果不然,那麽遼軍攻堅南下,後路斷絕,勢必會引兵退回河南。這時候若不乘勢追擊,我等豈不愧對大江南北數以百萬計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