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之上,晁蘅身穿重孝,雙目通紅,帶著兒女們向賓客行李。李格非夫婦吊唁過後,王夫人走到晁蘅身邊,握著她的手低聲寬慰,李格非則走向晁補之。“無咎兄,”李格非道:“節哀。”晁補之沒說話,擔憂地望著女兒。
“無咎兄,”李格非低聲道,“我要向你辭行了。”
“李兄要去哪裏?”晁補之有些吃驚,“何不在多住一些日子?”
“昨日成都府的官人告知,”李格非臉露遺憾,解釋道,“小女將去洛陽,我打算先攜夫人去洛陽與她相見。”
“原來如此。”晁補之回想起這個許久沒有見過麵的女弟子,點頭道:“李兄與清照即將久別重逢,真是可喜可賀之事。洛陽?”他搖了搖頭,“當初與李兄同在韓忠獻公幕下,如在昨日啊,真是人生如朝露啊。”李若雪在敦煌居停期間,曾在鄭相堂與人談論,逐一品評柳永、蘇軾、歐陽修等百年以來的文章大家,她的詞鋒著實犀利,談及不足之處,往往一針見血,令人忍俊不禁之際又拍案叫絕。這一下便引起軒然大波,聲名鵲起,她又寫得一手好詩詞,學士府為了平息事態,幹脆將她引進為文辭院大學士。對於這個巾幗不讓須眉,為關東人揚眉吐氣的女弟子,晁補之是十分滿意的。
蜀中,夔州驛站內,章鼎雙手拿著軍令,尷尬道:“趙夫人,既然遼人遁逃,趙將軍引軍收複中原,若是夫人願意的話,我可以護送夫人前往洛陽等候將軍。”林修抱著雙臂,嘴角浮現一絲冷笑。章鼎出自行軍司,林修出自軍情司,二人在夔州耽擱多日,但相互間觀感卻日趨惡劣,章鼎名為“護送”,其實行軍司的意圖昭然若揭。
“既然如此,”李若雪麵色平靜,站起身來福了一福,“那就多謝章司馬了。”
“哪裏,哪裏,”章鼎神色愈發尷尬,雙手連連擺動,他猶豫了一刻,看著林修一眼,咬牙道:“趙夫人放心,按照我大夏律例,非經五府公議,大學士不得下刑獄。隻要在我大夏的國境之內,李大學士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就是陛下也不能相強。”說完這番話,他仿佛心安了一些。林修眼中透出一絲驚訝。
“多謝章將軍,”李若雪低聲道,“我們便去等洛陽吧。”
她的心思剔透,見識又廣,這些日子無緣無故在在夔州停留不前,哪能不心生疑慮?街坊又盛傳著關東的戰況,趙行德執掌東南行營,領兵北征之事,更是街知巷聞,趙行德的聲望幾乎直追當年揭帖大案之時。然而,李若雪深知趙行德,心中的擔憂日甚一日,但臉上卻沒多少表現出來。
“趙夫人,”林修突然道,“你不擔心趙將軍失約麽?”
“你?”章鼎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林將軍多慮了,”李若雪雙眸止水無波,平靜道,“行德一定不會失約的。”她再度福了一福,以示送客之意。“那在下唐突了。”林修微微一笑,拱手道,他轉過身形,反客為主對章鼎道:“趙夫人與孩子都不能受勞累,明日辰時早飯,然後再上船出發吧。”
“你竟敢?”章鼎怒道。
他領著護送李若雪這樁軍務,雖然一直耽擱在夔州沒什麽事,派給他的部屬卻不斷增加,從原先幾名軍士,增加三十餘名,有三名十夫長直接聽命於他。據進入關中後,安東軍司還會派來一個百人隊護送。林修也算是他名義上的部下,但卻自行其是,絲毫沒有下屬的樣子。
“隆冬將至,南國尚是鬱鬱蔥蔥,”林修抬頭看著遠處山色道,“北境很快便冰天雪地了。果然是歲寒,而後知鬆柏之後凋啊。”他說著沒頭沒腦的話,告辭而去。
“疑神疑鬼的小人,”章鼎看著他的背影,低聲罵道,“所以腦子就出毛病了。”
次日天明,用過早飯,李若雪帶兩個兒女登船,小孩早習慣了坐船,又渴睡,安頓下來後,便昏昏睡去,而李若雪則以手支頤,看著一江秋水緩緩向東流去,而船行的方向卻與之相反,愁緒和相思仿佛也被牽得越來越長,直到夔州碼頭隱約約約再也看不見。一顆淚珠,緩緩地從眼角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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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團練使府,後花廳上人來人往,一派喜氣洋洋。
長安是夏國的東都,宗廟所在,故而高門勳貴在此生根落葉的極多,他們這些最關注的事情之一,便是太子陳重的動向。陳重轉任洛陽團練使的消息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雖然洛陽並非都城,由長安轉任洛陽,看似屈就,但統兵威敵,明眼人都看出來,陛下不久將傳位於太子了。因此,這兩天前來祝賀的人也著實不少。韓國公李蟾這樣的重臣雖然避嫌未至,但勳貴子弟卻絡繹不絕上門致賀。陳重也置宴對這些勳貴子弟加以接納。
“殿下練得好兵。”一人好不容易擠到陳重跟前道。
“都是大夥兒齊心用命,”陳重微笑道,“陳某可不敢貪功冒賞。”
“殿下自謙了,君王富有四海,用得著貪這些麽?”李甲自報家門後,大聲道:“上回火銃營操練,在下也有幸看了。隊伍整齊,火器犀利,工徒兵老實聽話,上下如臂使指。此次行軍司調遣火銃營震懾遼人,可見軍士製遲早被被募兵所取代。”李導神色一變,連使眼色。李甲竟似未見李導的眼色,繼續滔滔不絕道:“依在下淺見,這打仗與做生意一樣,總要計本逐利。軍士消耗了大筆的蔭戶歲入,護國府又斤斤計較,哪有募兵好用?隻要三十貫銀錢的軍餉,那些工徒總搶破頭要來賣命的。死了幾百名軍士,護國、柱國兩府都要小題大做。左一道府令,又一道律令,縛手縛腳。哈哈,哈哈哈,這些工徒大都是關東來的,死多少也沒關係,咱們花點錢再雇人就是。”他隻顧說得痛快,沒注意到陳重的眼神已極冷。周圍的一群人眼中也帶著嘲諷之色。
“十二弟!”李導的臉異常難看,對陳重歉然道,“我這堂弟是個妄人,殿下休與他計較。”轉過身,寒著臉嗬斥道:“殿下哪有空閑聽你胡說八道!”李甲這一旁支雖沒有襲爵,但擅長經營財貨,乃是韓國公府有力的臂助,所以李導才特意帶他出來,不料此人竟說出如此犯忌的話。這瘋話若是傳到護國府,韓國公府都要有大麻煩。因此,李導一邊斥責,一邊拉著李甲告罪告辭。
“李兄,”陳重寒著臉叫住二人,他看了看周圍的勳貴子弟,“團練火銃營出鎮洛陽,不過是大將軍府體恤軍士勞苦而已!然則,以為募兵可以代替軍士,卻是自取滅亡。西有蘆眉為蠻夷所迫,東有宋國已丟掉半壁江山。我大夏立國於天下之中,全賴百萬軍士,護百姓,鎮奸邪,驅胡虜。每一名軍士,都是我大夏立國之根基!再說了,難道工徒募兵的命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陳重到長安就任以來,一直都以溫厚和藹,虛懷若穀示人,少有這麽疾言厲色的說話。整個花廳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這裏,有人不明就裏,還在竊竊私語地詢問這邊出了什麽事情?
“是,是。”李導連連點頭道,他瞪了李甲一眼,喝道,“混賬!還不快當著殿下的麵認錯!”
李甲的臉色漲得跟豬肝一樣,哆哆嗦嗦正要賠罪,花廳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有人遠在人群之外便喊道:“不好啦!”。
陳重眉頭微皺,循聲望去,隻見張伯成帽子已經跑歪了,手中握著一份軍報,來到陳重麵前,氣喘籲籲道:“殿下,安西上將軍周礪率大軍追擊羅姆突厥蘇丹進入熱沙海,不料中了大食聯軍的埋伏,周上將軍雖率部苦戰,但仍然寡不敵眾,兩萬四千餘人馬全軍覆沒。”
“什麽?”陳重臉色一寒,將手中端著的酒杯“砰”地放在桌上,“軍府如何應對?”
因為羅姆突厥軍隊一直避而不戰。上將軍周礪得知羅姆蘇丹很可能躲在熱沙海中之後,立即率部前往討伐。他所帶的兩萬四千餘人全部是軍士,一人三馬。然而,熱沙海是大食的腹地,地形和氣候都與河中大不相同。周礪率領安西軍一路邊打邊追,雖然打了不少勝仗,但殺戮也極重。大食諸侯膽寒之餘,也越來越聯合起來。當時陳重看著軍報,心中就隱隱覺得不妥,誰料大軍竟然全軍覆沒,乃是開國以來尚未有過的大敗。
“五府有意讓徐上將軍重整安西軍司。”
“徐上將軍怎麽說?”陳重臉色稍緩,心中鬆了口氣。上將軍徐文虎是沙場老將,在安西軍司的威望極高,去年才退役,徐文虎用兵謹慎,若是他肯再度出山,河中的局麵立刻就穩下來了。隨著陳重的問話,數十道目光都落在張伯成的身上。
“徐上將軍說,羅姆蘇丹已然是大食共主,若要絕了後患的話,這一仗要麽不打,要打就要打到底。徐上將軍要五府動員河中的全部軍士,立刻集合整訓大軍,準備再度討伐蘇丹。這一回不再以輕兵深入,而是要穩紮穩打,預計要再征召十五萬軍士,還要征召四十五萬團練軍輸送糧秣保證後路。””張伯成一口氣說完,感覺心髒都要爆裂了,他看著陳重,壓低聲音道:“殿下,我打算去河中投軍。”他從道路曹看了軍報就急匆匆跑過來,要把這驚人的消息告訴眾人。他看著陳重,年輕的臉上滿是激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