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情形什麽都看不清,而派出去的斥候陸續回報,前方海寇恐有數千之眾。這時,海寇的聲勢更大了,叫囂的聲音越過遼遠的曠野,順著海風隱約傳來。清遠營原地戒備著,駱歡看了趙行德一眼,問張寶道:“能繞過去嗎?”
“恐怕不行,”張寶搖頭道,“前麵的道路,海寇都放出了探子。”
“要不要先後退,等海寇搶掠過了.....”有人低聲建議道。
“這......”駱歡一時語塞,他又看了旁邊一眼。
別人不知趙行德的身份,他卻是知道的,這個時候,趙先生就像個拐杖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向他求援。駱歡乃清遠營的主心骨,大小事務都一言而決,張寶等軍官雖然是豪傑出身,但未經曆過戰陣,碰上敵軍大至更不知所措,於是,大家也都看著趙行德,期望他能拿個主意。
“不必慌張,”趙行德沉聲道,“海寇是烏合之眾,敵明我暗,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先生萬金之軀,安危關係全局,”駱歡猶豫了一瞬,低聲勸道,“不如暫避......”
“不用。”趙行德輕輕搖了搖頭:“我有把握。”
駱歡見狀,不再相勸,對諸將大聲道:“此戰,我等一切都聽護軍使吩咐。”
趙行德點點頭,他看向遠處的天際,黑夜,像一張黑幕覆蓋著迷蒙的大地。
現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大概還有小半個時辰,天就該亮了。
趙行德沉吟片刻,沉聲道:“海寇雖眾在村子沒能得手,已先挫了一陣。正是兩軍相逢勇者勝,我軍當麵猛衝過去,又在四麵點燃火把,就能將其擊潰。”他言之鑿鑿,自有一股懾人之力,清遠營諸將都是地方上的豪傑,雖然當麵海寇數目為本方十倍之中,也沒人露出怯意,當即按照趙行德吩咐,駱歡率兩百兵,每人手持兩柄火把,遠遠地向前推進,張寶揀選選精銳三百人為前隊,趁夜色靠近村莊,一旦和海寇的斥候接觸,就猛衝猛殺過去,正是兩軍先鋒勇者勝,將海寇一舉擊潰。
趙行德已很久沒有親身參加這種數百人規模的突襲,他披上甲胄,舉目四顧,不禁精神為之一振。清遠營是團練出身,沒有統一軍袍,為了區別敵我,便用白布紮在左膀。黑暗中點點白色,頗為醒目。各都整隊完畢後,距離天亮已經不久。軍官們分發了竹製的銜枚給軍卒在口中,這是清遠營的首戰,官兵們神色有些緊張。
趙行德則和張寶率三百精銳潛行約莫小半個時辰,來到村莊近處,隻見前麵火光閃爍,海寇大呼小叫已經聽得十分清楚。官軍援兵一向都是姍姍來遲,所以,盡管村莊點燃了烽火,海寇仍然沒有退卻之意,反而集合人馬將村子圍得水泄不通,之所以沒有立刻進攻,是因為大小數股海寇沒有商量好的緣故。趙行德伏在草叢中,望見海寇的號令不一,隊伍不整,對取勝又多了幾分把握,他回過頭,見幾個都頭神色都有些緊張,便對他們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張寶的肩頭,輕輕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及至此時,張寶等人都明白護軍使是一員久經沙場的宿將,也跟著抽出佩刀,心內稍安。
東麵傳來數聲鷓鴣叫,無數火把點亮了起來,仿佛一條火龍驀然出現在黑暗的夜空中。
村莊東麵的海寇立時發現了遠處的火把,各種喊聲四起,“風緊——”“官兵過來了!”
“有人!”,“唉喲!”“媽呀!”各種大呼小叫之聲未絕,黑暗中猛地殺出一彪猛人,照麵也不答話,逢人便殺,海寇們猝不及防,立時吃了大虧。張寶得駱歡叮囑,緊跟在趙行德身後,隻見他勇若猛虎,遇見沒有甲胄的海寇,一刀揮過,頓時斬為兩片,血肉橫飛,遇著有甲胄之寇,橫刀直取其首級,當麵幾乎沒有一合之敵。張寶在清遠縣也是一霸,但從沒有見過如此酣暢淋漓的殺法,胸中豪氣大增,雙手握刀緊跟在身後,一見海寇躲避趙行德下來,便虎吼一聲,大步上前將其殺死。正所謂將為軍之膽,清遠營官兵多是好勇鬥狠之人,在兩個猛將的率領之下,如虎入羊群一般,頓時將海寇殺得哭爹喊娘,潰不成軍,不到一炷香功夫,原先圍在村莊東麵的海寇已被盡數殺散了。
見此情形,村寨上的壯丁也喊聲大作,不待都保彭睿下令,便敲響鑼鼓為官兵助威。
“官兵來了!”“我們有救了!”
“殺啊!殺呀!”
“我們有救了!”
不少人激動得眼淚都流了下來。海寇和普通的盜賊不同,村莊一旦被其攻破就是一場浩劫。無論男女老幼,被海寇攻破過的村莊,往往一口都留不下來,從此就成了一片白地。因此,沿海村民恨海寇入骨,也怕得厲害。今夜老天爺保佑,先是村中打更的驚醒,提前發現外麵的動靜,關閉寨門,然後又有大隊官軍來援,村子得以保全,怎不叫人欣喜若狂。嶺南的民風彪悍,村中的壯丁遠遠看見來援的官兵人多勢眾,近處更凶猛若虎,不少人更躍躍欲試,想要打開寨門出去砍殺。
“我們不如殺出去,助官兵一臂之力!”“對!殺了這幫該死的!”“不能做縮頭烏龜!”
“等等,等等......”都保長彭睿鬢發花白,額上汗珠亮晶晶地,他是個謹慎之人,眼望著遠處的火龍源源不斷地往這邊趕過來,欣慰地籲了一口氣,吩咐道:“興許是官兵大隊人馬過路,正好撞上了。不過呢,小心總沒打錯,依我看,還是緊守寨牆為上。多燒飯食,宰牛殺羊,各家各戶拿出錢帛來,萬萬不可小氣了,準備天亮以後犒勞官軍,萬萬不可得罪了。”
彭睿宣和五年被流放嶺南,住在這村子已有十三年,教化一方百姓的子弟也有十三年了。可以說,村中的青壯年都是彭睿的學生。理社清流主政嶺南後,彭睿是老理社中人,兼任鄉學祭酒,都保長,團練官、縣學廩生四個職務,在周圍數百戶人家當中更有一言九鼎的威望。所以,當他說話後,村人便無人反對,外麵小心守著寨牆,裏麵準備飯食,一心一意等著官軍大破海寇。殊不知遠處官軍大舉而至乃是一個錯覺,趙行德令兩百兵丁各自舉著兩個火把,從東向西趕過一段路程,然後熄滅火把,原路返回後再度點燃火把,這樣就形成了官軍源源不絕自東向西而來的好大聲勢。
村子外麵,張寶一抹臉上的鮮血,欣喜道:“大人,怎麽樣?”
一下子殺潰海匪,都頭們對趙行德都心悅誠服,如眾星拱月一般圍著他,敬聽吩咐。
“不錯。”趙行德微笑道,“初戰小勝,正宜一鼓作氣,將其他三麵的盜賊一舉擊潰,再進村子去吃早飯。”他不顧臉上斑斑血點,撩起白袍下擺,將刀上的血跡擦了擦,橫刀指向村子的西麵,沉聲下令道:“隨我再殺一陣!滅此朝食!”
眾將聽命,紛紛抽出橫刀,大步跟在趙行德的身後。所謂惡人更怕惡人磨,海匪平素稍稍搶掠,無惡不作,本來是極為凶悍之徒,但遠處官兵大隊聲勢驚人,近處官兵更渾身浴血,凶神惡煞般一般殺到,海匪們無不心膽俱裂,稍作抵擋便紛紛逃走。嶺南少馬,因此,無論是海匪還是官兵,都是以步行作戰為主。海匪在前麵大步地跑,趙行德、張寶等人便在後麵大步的追,一直將村莊四麵的海寇盡數殺散,趙行德這才下令收兵,先在四下布下斥候,又命張寶叫村寨大門,燃起炊煙,多立旗幟,作出有數千官兵進駐了村寨的樣子。直到這時,村人才知官兵不過區區數百人而已,村民們感激莫名,紛紛將燒好的飯食,酒肉端上來犒勞官軍。
“本人見將軍之勇,真如關張再生。”彭睿端起酒杯,敬道,“我敬邢將軍。”
“彭大人過獎了。”趙行德不願暴露身份,舉起酒杯,就欲飲下,這時,外麵斥候來報,海寇又糾集了兩千多人,在村子外麵大聲邀戰,氣焰囂張之極。這時天色已大亮,村中官兵和壯丁加起來不足一千之數,彭睿和駱歡均臉露憂色,張寶等都頭卻看向了趙行德。
趙行德將酒杯放回桌上,神色自若,笑道:“諸位稍待,本將去將蒼蠅趕走。”
他說完站起身來,駱歡、張寶等也隨之起身,彭睿等村中耋老自然也坐不住。一行人跟著趙行德來到寨牆上,隻見村子西麵聚集了一大群盜匪,一個頭領騎著馬在隊列前頭耀武揚威。
張龍王騎在馬上,雙臂揮動大刀,顯得臂力驚人,嘍囉們也隨之大聲呐喊助威,令他更加得意洋洋起來,這次廣南七十八股海寇一起上岸劫掠,他這路人馬一下就吃了癟。張龍王不信恰好遇上了大隊官兵過路,先將部下大罵了一頓,又召集了嘍囉趕過來探探虛實。
望見村中有人上了寨牆,張龍王大聲喊道:“我乃東海霸張龍王,對麵小兒可敢與我一戰!”
“呱噪!”趙行德眉頭微皺,取出了強弓,右手夾起三支箭,遙遙對準了張龍王。
不待對方反應過來,“嗖”“嗖”兩支箭便放了出去,第三支箭又搭在弦上。這兩箭在夏軍有個名頭叫“燕雙飛”,去勢不是要害,卻讓人極難躲避,唯有用鐙裏藏身之類手段才避得過。
張龍王眼睜睜看著他彎弓搭箭,卻是沒有時間退後,手忙腳亂擰身閃避,卻避上避不了下,避左避不了右,眼看兩箭射到,他隻能把心一橫,躲開其中一支,卻被另一支箭射中右邊肩膀,頓時“唉喲”一聲,身形就是一滯。恰在這時,第三支箭矢疾飛而至,這支箭勢大力沉,正正地插在張龍王的額頭上。張龍王痛呼一聲便栽下了馬來,屍體一動不動。
趙行德麵色不變,右手又夾起三支箭。城上城下,張龍王的部屬,駱歡、張寶、彭睿等人都看得呆了。張龍王既以龍王為號,在海上也有極大的聲威,可這個縱橫海上的悍匪,竟然如此輕描淡寫便殞命疆場,許多人親眼目睹這一幕,臉上還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眼見趙行德再度彎弓搭箭,指向哪裏,哪裏的海寇就大呼小叫地往後退,一直退出了三百步遠,方才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