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155 匈奴笑千秋-6

“陸明宇和羅閑十被圍了?”王貴接過軍報,懷疑地看著馬前的信使。

“正是,陸將軍請大帥速速發兵救援。”信使躬身道,他神色鎮定,毫無懇求之態。

王貴點點頭,翻開軍報看到最後,方才恍然。以左軍之能戰,陸明宇不是被遼軍圍了,而是在遼軍騎兵的襲擾之下,強行進入宋軍前鋒占領的雄州城。據左軍查探,圍攻雄州的遼軍步騎皆用,總數在五萬至七萬之間,但是沒有炮營。陸明宇估計這隻是遼軍一部,遼軍的火炮營應該是和另外一支遼軍在一起。這兩支軍隊加起來,應該就是幽州遼軍的主力了。陸明宇建議,如果遼軍真打算齊集兵馬奪回雄州,宋軍不如接受決戰,全軍向前,爭取在雄州打一場大勝仗,以減少攻打幽州的困難。攻城不如野戰,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很誘人的計劃。

上百年來,宋國邊境官員耗費心力,投入無數民夫,在遼宋邊境營造了縱橫數百裏河渠縱橫的地帶,僅有數個關隘留作遼宋互交往之用。雄州就是其中最主要的一座。如今天寒地凍,河北到處都是冰雪世界,河湖沼澤都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四通八達,雄州如同平原上的一座孤城。然而,一旦天氣轉暖,宋遼邊境變成一片澤國,雄州關隘的重要性便凸顯出來了。

“遼寇狡詐”副將果大鵬低聲道,“”,陸將軍擅自孤軍深入......

“給左軍的軍令便是攻打雄州,”護軍使宋為學卻道:“如今豈能說是擅自做主?”

“王將軍......”信使崔師見王貴沉吟不語,不禁也有些急了,向前一步,直視著王貴。崔師出身草莽,隨陸明宇在嶽州招安的,乃是左軍中少有擅弓馬的悍將,此次回來搬兵,他率一百騎兵硬是衝過了蔑爾勃人的圍追堵截,過了易水河時,麾下隻剩五十餘騎。崔師本來就信不過王貴,如果王貴執意不肯發兵,就算上下森嚴,他也要破口大罵這個貪生怕死之徒。

王貴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崔統製,你是從雄州戰場上來的,可知遼軍的虛實如何?”

“圍城的遼軍大約五萬多,攻城的多是女真部人馬,裏麵有不少老弱。”崔師毫不猶豫道,“除此之外,還有蔑爾勃人的騎兵,至少有萬騎,沒有攻城,遠遠地在外兜圈子攔截我們。”王貴統帥的中軍兵馬眾多,許多都是從南麵調來的新軍。遠近的統兵官全神貫注地聽崔師講述和遼軍交戰的經過,編練火銃新軍以來,軍官的更替極快,許多年輕軍官當上了營指揮,都指揮使。但是,和崔師這樣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將領相比,戰場的經驗尚且欠缺很多。

“圍攻雄州的遼軍五萬餘人......蔑爾勃騎兵,大致在兩萬到三萬之間......”

“西有夏軍威脅上京......冬季無處打草穀......”

“遼軍能夠用於南下到幽州的,不會超過二十萬人馬。”

王貴皺眉望著遠處白雪覆蓋的山巒,口中斷續地重複著一些字句。這些有的出自崔師和陸明宇的軍報,有的來自軍情司對遼軍兵力的一些密報。天氣嚴寒,宋軍固然極端困難,但北方遼軍南下的困難更大。相府和兵部也因此一再催促,等到春暖草長,北方遼軍南下救援幽州更加容易,而宋軍則頓兵於一無民二無糧的宋遼邊境,要攻陷幽州更是難上加難。

兵法曰,兩軍決戰,有算勝無算,廟算多者勝,廟算少者敗。然而,像王貴這樣久經沙場的宿將卻是清楚,人力有時而盡,若是勢均力敵的戰爭,決定勝敗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具體到一個戰役,一場戰鬥,則更是如此。上至將軍,下至士卒,走上戰場的那一刻,就是將自個兒的性命交給老天爺。然而,即使如此,他們也隻有拿命去拚。因為,隻有你敢拚,你才有贏的機會,如果你不敢拚的話,你就輸定了。所以,嶽大帥說武將不怕死,是對麾下將佐最基本的要求。武人以求死之心求勝,最後勝還是敗,隻有活著的人才知道。

“左軍堅守雄州,難能可貴......”

良久,王貴終於下了決心,沉聲道:“全軍向北,直抵易水北岸列陣。”

接著,王貴又令張憲抽調精騎兩萬向中軍靠攏,兩軍遙相呼應,準備應援前出雄州的左軍。若遼軍不準備放棄雄州,那麽三部宋軍便齊心合力與遼軍決戰於易水之北,雄州城下!他胸中早有成算,做了決斷之後,幾乎不假思索,立刻分派各軍的行軍和位置,一切都有條不紊。東京留守司精銳盡歸前軍之後,河間大營的兵馬尚有十一萬之眾。除了原東京留守司的兵馬之外,多半是朝廷決定大舉北伐以來從南方奉調而來的禁軍營頭。前些時候,朝廷臨陣換將,諸將雖有些奇怪,但王貴本是嶽元帥帳下出身,近年來崛起又快,為人一向圓通,又有手段,恩威並施之下,除張憲等少數前軍的將佐之外,中軍諸將也都甘心俯首聽命。

眾將見王貴有大將之風,無不肅然遵命。宋軍自趙行德北伐以來,與遼軍交手勝多負少,無論攻城還是野戰,心理上對遼人並不處於下風。渡過易水的軍令一下來,各營的老兵都興致勃勃談論朝廷的犒賞,衣錦還鄉,沒上過戰場的新兵則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第一次戰鬥到來。

早春二月,河北的天氣不但沒有轉暖,反而越發嚴寒,活活將人手沾在鐵銃上。

“別扯,別扯,小心點兒,嘿——”河北老卒張鵬衝著一個臉色蒼白的新丁大吼道。

“該您老說,怎麽辦呐?”萬進急得都快哭出來了,他是河北人,可也沒經曆過這麽冷的天兒,雪停了以後,天氣不但沒有暖和過來,反而更冷,早晨上操時,剛拿起火銃,就覺得不對勁兒,結果粘在手上,差點連肉都揭下來,一陣鑽心的疼讓萬進殺豬般地慘叫起來。他還算運氣好的,昨天,旁營的新丁試銃遇到炸膛,居然將手掌給炸掉了。

“還得待會兒。”張鵬撇了撇嘴,他張望著帳篷外漫天,喃喃道,“這鬼天氣。”

這一天,各營宋兵都得到準備出征的軍令,每一隊士卒分別背了野地宿營的棉帳棉襖,每人裹七日幹糧,五十餘發銃子銃藥,初次之外,還有十餘萬民夫搬運軍需輜重隨同行動。王貴十分謹慎,將河北老營的行軍隊列安排在前鋒和兩翼,眾多南方來的新營、火炮營和民夫營保護在行軍隊列中間。二月二十八,大軍渡過了易水,在易水北岸停下紮營,並派出崔師帶著一隊騎兵突破遼軍攔截進入雄州與王貴聯絡。十一萬宋軍互為犄角,步步為營,仿佛巨石一樣滾動著向前行軍。小股的遼軍騷擾根本無力阻止宋軍前進。對攻打雄州的遼軍,雄州宋軍是一塊又臭又硬的骨頭,難啃得很,而王貴大軍仿佛泰山一樣緩緩而不可阻擋地移動過來,宋國大軍越靠近雄州,遼軍就越感到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還沒等完顏斜也和蕭塔赤請援,北院的軍令便到了,令女真部和蔑爾勃部不得後退一步,準備在雄州城下與宋軍決戰。

這是耶律鐵哥有意要消耗兩部的實力,蕭塔赤和完顏斜也雖然懷疑,卻無可奈何。

耶律鐵哥的打算,以女真軍和蔑爾勃軍這兩部化外蠻人試探宋軍的實力,遼軍在旁監視,觀望會戰的成敗,如果宋軍兵疲力盡,則以優勢的騎兵發起決勝一擊,如果宋軍輕鬆地擊垮了女真軍和蔑爾勃部,則退保幽州,按照皇帝耶律大石的意思,依靠幽州堅城消耗宋軍,再看有沒有一舉擊破宋軍機會。依照鐵哥的打算,遼軍主力根本不必要離開積儲糧草的幽州,然而,三月初一,一隊上京宮帳軍快馬送來的皇命,卻打破了耶律鐵哥的如意算盤。得知北院有意將駙馬蕭塔赤派到雄州送死之後,蕭後親自帶著普速完公主向耶律大石哭訴求情。耶律大石本來就不滿北院擅自改動了自己在幽州城下消耗宋軍的計劃,又要穩住女真和蔑爾勃兩部,於是嚴命耶律鐵哥不可一意孤行,務必將女真和蔑爾勃軍從雄州城下救應出來。

雄州城頭,宋軍與女真軍苦戰數日,士氣不但未墮,反而愈發高昂。

雄州城外,王貴大軍渡過易水兩日之後,前鋒騎兵便和圍城的遼軍接觸上了,蔑爾勃騎兵還好,女真軍要全身而退也不是那麽容易,耶律鐵哥權衡利弊,不得不親自帶了五萬精騎南下雄州,企圖逼退城外宋軍,援應女真軍撤回幽州。這時,張憲所部的兩萬騎兵也趕到了雄州城下,王貴意識到和遼軍決戰的機會來了,於是,宋軍不但不退,反而擺開了陣勢。雄州城下對峙,宋遼兩軍就好像兩頭相互頂著犄角的公牛,誰若轉身先退,一定會被對方追著屁股頂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