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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李師中對韓岡瞪眼暗罵,但終究改變不了結果。他挨了王韶當頭一棒,卻不能就此事發作。王韶說的本就是正論,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鍾,既然案子在手上,就必須將之審下去。
當著王中正的麵,李師中也隻能哈哈幹笑了幾聲,道一句王子純說得有理,自當如此,舉起杯來,敬王韶的酒。而酒宴上的氣氛,被一桶冷水澆過,就再也沒熱起來。過了一陣,秦州知州推說頭疼,向王中正告罪後,當先退場。
王韶的用心,李師中先前已經看破。他本奢望著眼前的局勢可以讓他留任秦州,他能對王中正這個閹宦笑臉相迎,也是因為有了一點自信。但王韶當麵表明了他的態度,最終天子會怎麽選擇,結果又是為何,其實已經有了分曉。
一場宴席便隨著李師中的離開不歡而散,而王韶的這次圖窮匕見,已經在秦州官場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知內情的外人,並不清楚王韶的本意是想著讓王中正把他與李師中水火不容的情況報給天子。在他們眼中,王韶這是挾著因兩次大捷而來的聲勢,明著要在官宴上與李師中分出個一二三來。
在外人看來,王韶發難的時機選得讓人拍案叫絕。竇舜卿被他孫子連累,李師中也不受天子使臣待見,向寶的鈐轄之位更是被王韶的盟友張守約所替代,秦鳳路主管蕃部事務的機宜文字如今氣勢正盛,眼下正是重新劃分秦州官場派別的良機。
要不是王韶的資曆實在太淺,連個通判都沒做過,而擔任秦州這個節度要郡的知州,至少是得有侍製以上頭銜,秦州知州的位置落不到他人頭上去。而現在,如果李師中、竇舜卿盡去,現任的秦州通判也不夠資格接任,隻有從京中另外派人來。
以如今王韶的功績,以及天子因兩次大捷而被吊起來的胃口,派來的新任知州必然會全力支持河湟開邊。在其他官員看來,王韶的底氣就在這裏。
對於外人的誤會,王韶倒沒管這麽多,韓岡聽了一點傳聞,同樣沒放在心上,現在他們最重要的工作是把王中正給陪好。
盡管天子那邊做出選擇至少要到一個月之後,但王中正的選擇已經出來了。在秦州點驗過一千多顆首級,他就跟著王韶往邊境上去。
在永寧寨見識過了馬市榷場,在古渭接見了來前來拜見的俞龍珂和瞎藥,最後王中正又隨著王韶一起到了渭源堡。王中正對渭水之源很有興趣,不過王韶要在堡中處理一些瑣事,就安排了韓岡和王厚陪著他去渭水的發源地去走一走。
低頭看著腳下的清澈見底的涓涓溪流,王中正怎麽也看不出這跟渾濁洶湧的渭水有何關聯。即便是因伏旱而水位低落,他所見到的渭水,依然濤聲如雷。王中正抱著深深的疑問:“這就是渭源?”
“這正是渭源。”王厚點頭答道,他指著不遠處,流淌出眼前這條溪流的那座林木森森的山巒,“那裏就是《書》中所載的鳥鼠同穴山。”
“‘導渭自鳥鼠同穴?’”王中正隨口就將《尚書•禹貢》中的詞句引用了出來,顯然對儒家經典是了若指掌。
“正是這一句。《山海經》亦有載,‘渭水出鳥鼠同穴山,東注河,入華陰北。’不過鳥鼠同穴念著冗長,現在都喚作鳥鼠山。鳥鼠之名,可是有著幾千年的曆史了。”
韓岡點頭說著,心中卻在驚歎王中正竟然能把尚書中的文字信手拈來。暗歎著,能在宮廷中混出頭來,果然不可能是個簡單的人物。
從方才王中正露的一手來看,他對儒家九經的了解,也許比王厚還要強一點。而他的書法,韓岡這些天沒少見識過,的確是上品無疑。
韓岡曾聽說,宮中的那些個內侍高品,基本上都是自幼入宮,在宮中就學。經過多年教育熏陶,無論文才武藝,皆有可觀之處。出外任官,往往勝過一些隻會吟詩作對的士大夫。
想起真宗朝的宦官名將秦翰,再看看眼前的王中正,韓岡不禁感慨,所謂傳聞流言,確是其來有自。
秦翰一生領兵南征北戰,前後負傷幾近五十次,北抗契丹入侵,南平益州叛亂,在關西又與李元昊的祖父李繼遷對抗,死時三軍慟哭,是開國以來有數的良將。
而王中正在不經意間表現出來的學問,已經可以讓普通儒生自愧不如。而他現在身穿著青布襴衫,打扮得就像個文人,細長的眼眉也讓他有著些斯文氣。
不過王中正卻有著貪財的毛病。前幾日在秦州時,各家給他送的禮,他可都是毫不推辭的一股腦兒都笑納了。王韶和高遵裕聽說了此事,都皺眉不已。比起家無餘財的秦翰,王中正的德行可是差了許多。
“時候已經不早,要到渭源的品字泉處,現在得走快一些了。”王厚在前催促著。
韓岡抬頭看了看天色,的確已經近午。山中可沒有後世那樣正經的水泥路,走得慢了,黃昏時就來不及出山了。
“處道說得也是。”韓岡回頭向王中正問詢,“都知,我們是不是走快一點?”
“那就快一點好了。吾亦是想早一點見見,渭水源頭究竟是什麽模樣。若是能再見識一下何為鳥鼠同穴那就更好了。”
“同居一穴的鳥鼠卻是難見。”王厚笑道:“去歲在下隨家嚴來過,隻是見到蝙蝠亂飛。”
“原來已經來過了,難怪如此道熟。”王中正轉過來問韓岡,“韓撫勾你呢?”
韓岡道:“在下尚是第一次來此。”
一行人快馬加鞭,很快就進入了鳥鼠山中。從被烈日炙曬的野地裏,走進草木蔥鬱的樹林,一陣沁人心脾的清涼便降臨到眾人身上,讓人神清氣爽。
而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這時從林木深處傳來。王中正還沒來得及詢問,就看到前方道路轉彎處,閃出一隊蕃人馬幫。二十多匹馬背上都有兩個大包裹,而趕著馬隊的則是六七個蕃人。
這幾個蕃人一見到迎麵過來四五十名騎兵,立刻緊張起來,用力勒停坐騎,手上也握住了刀柄弓臂。不過當他們看清了韓岡這一彪人馬的裝束,卻放鬆了下來,驅趕馬匹避讓到路邊。
韓岡等人騎著馬昂然而過,不理會這些蕃人。經過老遠,王中正卻回頭望著,問道:“此處為何有蕃商?”
韓岡向他解釋:“鼠鳥山南,支流盡入渭水,鼠鳥山北,水脈盡入洮河。這座山實是渭水和洮水的分水嶺,從河湟往秦州的要道便自山中過,故而商旅眾多。此時還算少的,等到秋時馬膘長上來,這條路上哪一天都能看到十幾家馬隊經過。”
王中正看看腳下越來越狹窄曲折的道路,皺眉道:“難道去河湟,就沒有其他路了?”
“當然有!”韓岡點頭,“另外一條路走的是北麵的露骨山。不過露骨山地勢險阻,道路難行,輕裝騎兵經過容易,但載著貨物的商隊就不好走了。”
“這條路還算好走!?”
韓岡笑道:“這條路是唐時修築,已經幾百年沒有整修,所以看著破敗狹窄,其實重修一下,就會好走得多。”
他停住馬,叫過兩名軍漢吩咐了幾句。就看見兩人點頭後,走下道路。拔出刀,在道邊一片稀疏的草地上挖了一陣,掘出一個坑來。
韓岡指著坑裏的黃土:“無論漢唐,皆於此修橋鋪路。看這下麵就是夯築過的熟土,可見本是官道的一部分。而上麵的土層是這兩百多年來洪水泛濫後才淤積起來的。所以隻能生草,長不了樹木。”
他又指著眼前的山巒,“等日後攻下木征設在山背後的兩處寨堡,就可以騰出手來重修鳥鼠山道。那時向河湟運輸糧秣就會容易不少。不過若是能奪下河州,控製了洮水,大部分的糧秣軍資又可以改由川中水路轉運,費用比起走秦州還要節省。”
聽著韓岡將鳥鼠山道的古今娓娓道來,王中正總算是明白了一點為何眼前的年輕人這麽得人看重。識見淵博,談吐出眾,又加上設療養院、製沙盤軍棋的才能,的確是難得的人才。再想起韓岡自稱是第一次探索渭源,竟然已經對此處如此了解,可見他在其中下過多少功夫。
一行人在樹林中,順著連接河湟和秦州的道路走來一裏多地,又跟著王厚拐進了一條小山道。山道一路向上,前方不斷的有垂下來的藤條和樹枝攔路,韓岡不得不派出人手拿著刀去前麵開道。
聽著身側林中傳來的流水聲,韓岡、王中正他們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樹林中的山道終於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原本被樹林遮擋的渭源溪流重新出現,而一座苔痕處處的破廟出現在眾人麵前。
順著水流,王中正看著破廟邊一個碗口大的石穴中汩汩流出的清泉,搖頭歎道:“想不到滔滔渭水,其源頭水脈竟然如此細小。”
王厚小道:“無論江河,上溯至源頭,也不過是一眼清泉而已。”
王中正轉頭向西,眼神似是透過了眼前的山巒,望著極遠處的某個地方:“江源不敢望,卻不知何日能見到大河之源。”
韓岡聞言,嘴角微微翹起。身邊的這位閹宦,果然對拓邊軍功動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