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洵從醫院裏出來,回頭看見骨傷科醫院的名稱,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天上白去朵朵,太陽在雲層裏鑽進鑽出,溫煦地照著大地,碰到往來醫院的人們也讓他心裏踏實,受的傷,做的夢都遠遠地拋入腦後,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輕鬆多了。轉個彎上了大街,街上肩摩轂擊,人頭潮湧般地浮動,車流更比平常壯大了幾倍,前擁後堵不見首尾。不知今天是什麽節日,有這種盛大的氣氛。過細一看,又不象是過節,街麵上透出的不是祥和無所事事的那種熱鬧,人們行色匆匆,情緒爆滿,人流車流各行其道,趨向同一個方向,猜測一定是出了什麽熱鬧事情。側耳聽風,原來是政府捉到了外星人。盡管周洵很想看看外星人長什麽模樣,但他更想回工廠,毫無疑問大家肯定以為他失蹤了,他急著要找到許中陽,告訴他自己身上發生的奇跡,最重要的是報個平安,一切都過去了,風平浪靜了。
初春的風依舊寒冷,他把帽簷盡量壓低,遮掩住白色的繃帶。但去化工廠的路與人流逆向著,行走十分艱難緩慢,好半天幾乎還在原地未挪動。周洵有點焦躁,四處觀望,想找一條小道拐過去。
當他向四處找出路時,被眼前的情景鎮住了,一位十七八歲看起較文靜柔弱的女子,從他身後如在無人之境毫無阻滯,快捷地走過來了。她走過周洵時故意對周洵露出微笑,周洵靈機一動就跟在她身後繼續向前走。她看起來腳步平緩,卻要使勁追趕才能不被落下。周洵看到她周身四射著明亮的光芒,那麽強的光焰周洵還從沒見人有過。也許就是她周身的萬丈光芒,才逼著人退避三舍的。跟著這位女子,周洵走出了擁擠不堪的人流,有意把腳步減慢了些,實在不好意思一直跟著一個陌生女子走下去。當周洵望見化工廠時,他開始跑起來,想超過那道白影。
“等等,我有話說!”那女孩聲音未發高頻卻有響度,就象對著他耳朵低語那樣,感覺非常特別。
周洵隻好愧欠地低頭站在原地不動。
“討了方便,謝都不謝一聲就這麽走了?”
周洵心裏當然明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但又不敢回過頭去正眼瞧她。
“你買我一個菩薩,會保佑你百害不侵逢凶化吉,隻收伍佰塊!”
周洵記得入院前兩天領的生活費,身上不多不少正好伍佰元錢。化工廠效益不好,工人每月隻能先暫領生活費。給人帶來這麽一點方便,竟然這麽獅子大開口,完全是敲竹扛!這要是個男人一定首先把他打扁!聽她這麽說周洵反而膽子大起來,瞪大眼看著她。這是一張清純秀氣的臉,美得無以複加,隻是這眼神周洵十分熟悉,不是女孩們都想擁有的那種朦朧,它機靈中透露出狡獪,看到這種目光你就知道任何事情她都深思熟慮有備而來,周洵倒吸了一口氣,他不該當街跟人吵嘴,特別是女人,臉脹得通紅,從內衣袋裏掏出幾張紙幣,伸手朝前遞著。
那女子飛快地把錢搶到手裏,交給周洵一個小小的瓷菩薩,說:“記住哦,不要丟了,有急事他會開口說話!”說完消失在人群裏。
周洵再看沒有看到人,隻好狠狠地把那尊小瓷菩薩仍進了路邊的垃圾箱,因為沒有破,他又撿起來重重地朝路上摔碎了,才殃頭殃腦地向化工廠方向走去。
啊!這眼神這眼神,記起來了,肯定是她!這個女孩他認識,名叫商采薇,小時候跟他住同一家孤兒院,長得又黑又瘦,弱不禁風,醫生說她有鉤蟲病,幾年不見,竟蛻變得這般高挑白淨秀麗,但為何還是賊性不改?此人真是自己的冤家對頭,在孤兒院沒有少為她受不白之冤,現在竟敲到自己頭上了。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不是聽說她失蹤多年了嗎?周洵相信她一定認出自己來了,為什麽不對他說說這些年的經曆?沒有錢用他現在可以幫她,為什麽要去做這種犯法的事呢?周洵不敢多想,急著要回到廠裏見到許中陽。
進入廠門,那夜舞會活潑靈動的青青氣息不見了,空寂異常,初春的風括進衣袖裏,還是未脫寒意,電線上的塑料袋時不時飄揚一下,象是對人招手,陡生出意想不到的冷清感,周洵進門半天沒有遇到一個走動的人,大概是組織去看外星人了吧?
他繼續往裏走,有幾個人在樓上樓下忙乎著什麽,走到生產車間處,他隔著廠房前麵一大塊空地,遠遠看見張主任在對麵車間門口站著,身旁圍著幾個同事,好象在討論什麽。又看見有同事進到一樓酸解車間抬出一麵花圈,又搬出一塊門板,兩張長條凳,接著把門板擱置在上麵,還有人在喂喂喂地調整著麥克風。出什麽事了?誰死了?周洵加快了腳步往前走,隻想及早把自己回來的消息報告給張主任,差點撞著從側邊樓內走過去的馬廠長,廠長身後還跟著一群人,他今天穿著嶄新的西服,頭發比往常梳得要光滑些,表情十分嚴峻。
在這群人裏,有孤兒院裏的孫院長,姚書記和老金伯,他們的臉色和廠長一樣難看。還有街道辦的一個臉麵很熟叫不出名的人也在裏頭。這些人都與周洵有關,聯係到花圈,一種不祥的預兆使周洵哀傷,很快消沉下來,這群人走過後,周洵跟了上去,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麽。那群人到了辦公樓,周洵站在外邊偷聽。
“很明顯,化工廠是有過錯的,要承擔責任。可以去調查嘛!在區領導的親切關懷指示下,這些年來,我們含辛茹苦,對他特殊關懷。孤兒院裏每個負責人,對他比對自家的孩子沒有絲毫差別。你們不知道吧?這孩子有種特異功能,他可以看見人頭上的火影,能據此判斷人的命運、前途、和健康狀況,屢試不爽。天才啊!太可惜了!你們還不改變態度,我們將提起訴訟!”這是金老伯的聲音。
“化工廠這兩年借貸三個億,拆建擴建了廠房,貨賣得不好,工人們的工資都發不出去,是領生活費度日,你們要的那筆賠付費現在拿不出來!”
“你這是邪扯!人麵獸心!我再沒有耐心了,照我的脾氣來,要打你兩個耳光!整個上午都是這幾句話!你們說,到底你們有沒有責任?”
馬廠長說:“頂多再加兩萬,全額不超過十五萬,你們再不要說了,我們做過調查,周洵的養父過世的時候,給他留下二十萬遺產,這些不都給孤兒院拿去了?我們提都沒有提,再沒有說的了!”馬廠長的口氣明顯緩和了許多。
屋裏有好久沒有發出聲音。
“老金再不要講了,其它人也不要講了,就廠長的意見,錢今天要到位!”是孫院長的聲音。
周洵聽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自己死了嗎?他捏了左手一下,有痛感,他怕再聽下去會撞著走出來的人,就往樓張主任那兒去。張主任和同事又進了辦公室,周洵跟著他們進去了,他看見桌子上趟著一個人,同事們正準備把這個人抬到外麵去。他聽見許中陽一邊燒紙錢一邊叫著自己的名字,周洵毛骨悚然,那長桌上的人是自己嗎?他迫不及待地走過去掀開蓋在那人臉上的遮羞布,躺著的正是自己!
“我怎麽會在這兒?死去的和活著的哪個是我呢?死就是死了,活就是活著!現在都不曉得自己是死是活,命運為什麽要這樣捉弄人呢?看吧!這幾位最好的朋友正準備把我抬進火葬場去了!”他越想越難過嗚嗚地哭起來了。
“你快聽,張主任,他在哭,他沒有死,周洵沒有死,張主任!”鬱銅大喊大叫起來。
“你們快把他扶起來!”張主任說。
但他們扶起的仍是一具僵硬的屍體,並無反應。周洵不想嚇著他們,可自己也不能如願地進到身體裏去,這讓他不知咋辦了。
就在此刻,他聽到一個女子的笑聲,聲音清脆悅耳,仿佛就對著自己的耳朵發出。周洵想起了什麽,情急之下,他他想到瓷菩薩,真後悔摔碎了。現在該怎麽辦呢?
笑聲停止了,“不能進入身體就念如下咒語。”周洵照著念了一變,屍體就從桌子上坐起來了。屋裏的人潑水似的往外濺,有的逃得遠,有的近,站在光天化日之下麵如土色,不敢再進屋了,張主任是個老實人,怕事,但今天他正了正眼鏡,第一個清醒過來:“周洵!我是張主任,你一向表現不錯的,要去就安靜去吧!我會年年帶他們去你墳上燒錢,獻花。”周洵說:“我沒有什麽,張主任!剛才有點難過,現在好多了。”張主任說:“平靜去吧!我會遵守我的諾言。你還有什麽心願未了?世上還有哪些至親?”“我沒事了!”周洵下了桌子,走到大夥中間,把眼淚擦幹了。眾人這才清醒過來了,許中陽,鬱銅,激動和周洵緊緊抱在了一起。